赖望喜必须解释一句,壮起胆子道:“铳是旧铳,药是新药,还不适应,今天主要是看看能射多远……”
赖望喜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于无,他一向胆子小,在上司面前更显笨嘴拙舌。
中间的太监一脸惊愕,“什么玩意儿?就给我们看这个?老赖,你是铳手教头,连你都打不中靶子,这铳还有何用?”
赖望喜赔笑道:“药是好药,铳差了一些……”
“还敢找借口?难道到了边疆战场上,你也这么对将军说话?没中就是没中,再多理由也没用。”
铳可以改进,以适应新药,赖望喜将这句话埋在心里,不停地哈腰、道歉,最后道:“请彭监厂再给小人一次机会,这回我一定打准。”
彭监厂监的是盔甲厂,气犹未平,寻思片刻,冷冷地说:“再试一次,老赖,这都是看在你过世老爹的面子上。”
“监厂大恩。”
宫里人喜欢认亲,每个人都有几位干爹、干娘、干叔伯之类的亲戚,赖望喜认过一位同样姓赖的老太监,还没借过力,就给干爹送终。
第二铳太重要,赖望喜多瞄一会,他是老铳手,经验丰富,放过一铳之后,能够纠正准头,相信这一回至少能够击中标靶。
轰的一声,比上次更响,火光也更剧烈,结果也更加令人失望。
铳身炸了,赖望喜反应快,一察觉到不对劲儿,立刻扭头将眼睛避开,随即将鸟铳扔掉。
饶是如此,他的半边脸还是被熏成黑色,透出丝丝血迹。
彭监厂脸色越发难看,也不说话,起身就走,官吏与随从急忙跟上。
赖望喜呆若木鸡,甚至忘了送行,等他想起来,人已经走出大门,他还想追上去,工匠邓海升上前拦住,劝道:“算了,追也无益。”
“不不,我得解释清楚,今天试的是药,不是铳。这的确是好药,你们都看到了,是不是?”
“药是咱们亲手做出来的,能没看到吗?”邓海升摇摇头,“但是没用,上面根本不懂这些,他们只想看到百步穿杨,不在乎是药好、铳好,还是人好。”
“只需要一杆新铳,更结实一些……”赖望喜喃喃道。
又一名工匠走过来,“先擦脸吧,老赖。新铳哪是那么好造的?祖法摆在那,谁敢乱动?就咱们这些人,能造出新药已经不错了,新铳还是别想了。”
一名官吏大步流星走来,众人全都闭嘴。
官吏神情不善,“一帮废物,既然没弄好,干嘛要试铳?彭监厂说了,回去就向西厂建议,将你们通通裁掉。都去收拾东西吧,估计不等天黑裁撤令就能过来。”
官吏转身离开,虽然是直接上司,他对这些人的工作却从来没上心过。
“是试药,不是试铳。”直到上司没影了,赖望喜才敢小声辩解。
“而且是他们非要看,不是咱们啊。”邓海升也是愤懑不平。
“算了算了,事情明摆着,咱们没上供,得罪了上司,所以要被裁掉,大家各回各厂吧。”
工匠多是世袭,回去之后无非就是重操旧业,按照祖法继续做下去。
其他人都去收拾东西,赖望喜站在原地不动,邓海升走出几步又转回来,“没办法,别人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咱们是厂中无人难做药。我回去接着做爆竹,你回去继续当教头,以后常来常往,大家还是朋友。”
赖望喜哭丧着脸,“我急需一笔钱,给儿子捐个出身,本指望功成受赏,谁想到……”
赖望喜是阉人,有个干儿子,看得比亲儿子都重,邓海升微皱眉头,“别以后了,咱们今天左右无事,叫上几个人,出去喝酒吧,来个一醉解千愁。”
“胡桂扬把我害惨啦。”赖望喜流出两行清泪。
“他更惨,估计连命都保不住。”
西南城比较偏僻,几条街以外才有酒馆。
其他工匠大都没心情喝酒,客气几句纷纷告辞,只有两人愿意跟随,他们是有名的酒鬼,只想喝酒,无意劝慰任何人。
酒桌上,多是邓海升在说,三杯酒下肚,赖望喜情绪稍稍平复,对新药、新铳仍念念不忘,“可惜这些好药,只要能配上好铳,威力无穷,为什么他们就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