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房中,只有一名年轻的小伙计坐在柜台后面发呆,扫一眼客人,一句话不说,心里大概是有点埋怨。
胡桂扬用一把铜钱和几块碎银买来笑容,伙计去厨房张罗几样酒菜,看到黄狗躺在桌下,开口便撵,听说这是客人带来的,笑道:“这就是一条常见的土狗嘛,客人是要杀来吃肉吗?这镇上有屠户,可能愿意帮忙,但是要多出几个钱,毕竟是除夕。”
大饼汪汪叫了几声,胡桂扬道:“太小,身上没肉,过一阵子再说。”
大饼叫得更响。
胡桂扬就在柜台外吃饭,伙计盯着他看了一会,说:“客官不像是商人。”
“被你看出来了,我是城里跑镖的,山西那边出了点事,镖头让我必须立刻出发,没办法,只好出城应付一下,反正我没家人,在哪过年都一样。”胡桂扬信口编个谎言。
伙计连连点头,显然是信了,过了一会他说:“看客官面相是个正人君子。”
“真的?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我。”
“我这双眼睛最会认人。”伙计向门外看了看,“是这样,我家就在镇上,离这里不远,全家人都在等我回去过年。”
“你尽管回家,我给你看店,保证一样东西不少。呃,厨房里的东西会少一点。”
客人好说话,伙计笑逐颜开,“这怎么好意思?你是客人……要不这样,客官住三天,我退你一天房钱。我明天一早就回来,从家里给你带些年夜饭。”
胡桂扬一挥手,“这点小事,房钱该是多少就多少,哪有退回来的道理?你回家吧,我给你看店,我们跑镖的,常年在外,怎么都能应付过去。”
伙计连连称谢,将柜台里的一只箱子抱走,其它东西不动,“还有一件事,掌柜今天不会来,如果明后天他来了……”
“他若问起,我就说你一直在店里,从来没离开过。”
“客官是我的大恩人,明天我给你带好吃的,我娘的厨艺在镇上数一数二。我姓张,出店右拐,第一条小巷再右拐,到后街接着右拐,第七户就是我家……”伙计说得飞快,推门跑了。
店里一下子冷清下来,胡桂扬吃完剩下的饭菜,对大饼说:“咱们注定要过一个冷清年。”
他推门出去,站在门口望了一眼,镇子不大,大人都在家中忙碌,街上只有几个淘气的孩子跑来跑去,偶尔停下燃放一个爆竹。
胡桂扬关门上闩,又去后院,开门即是后街,远远望见有道身影跑进一户人家,眼前浮现年轻伙计进门之后高喊爹娘的场景,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鼻翼微动,似乎嗅到了热气腾腾的饭香。
他将后门也上闩,将自己与小镇隔绝,领着大饼漫无目的地闲逛一圈,客店简陋,除了厨房里有些米面酒肉,再没什么值得一偷的轻便之物。
整个上午,胡桂扬最正经的一件事就是蹲了一会茅厕,剩下的时间里不是发呆,就是闲逛。
中午,胡桂扬自己淘米做饭,熟了之后根本没法吃,他将几块肉放在饭上,蒸熟之后配着咸菜吃,味道倒是不错,大饼也很爱吃。
“比山里的日子好多啦。”胡桂扬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对大饼说话,“何况还有酒喝。”
上午还是碧空如洗,到了下午,天空逐渐变成铅灰色,像是一大块刚刚拧过的抹布,随时都会滴出水来。
胡桂扬站在院子里,眼睁睁看着雪花飘落,由碎屑变全片,由零零落落变成迷迷茫茫的一大片。
四周越来越安静,偶尔传来一声脆响,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
大饼撒欢儿追逐一会雪花,累了之后趴在房檐下,看一会呆立的主人,低头咬自己的一只前爪。
爆竹声突然连响,一家之后又是一家,天地间的寂静被打破,胡桂扬回过神来,拍掉肩上、头上的雪,向大饼笑道:“离这么近,这里的风俗却与京城不同,没入夜就放爆竹。”
“汪。”大饼像是表示赞同。
“邓海升原是做爆竹的工匠,如果不是被我拉进西厂,他今年的生意肯定不错。”
大饼又叫一声。
“怎么办?我现在走也不是,回去也不是,被困在这里啦。”
大饼连叫两声。
“你说再等等?嗯,有道理,我现在人已经离开京城,体内多了一份功力,越来越像是郧阳异人,张五臣已回京报信,要说没人在意我,那真是天理不容。”
大饼呜呜两声,似乎在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胡桂扬伸个懒腰,正打算回房小憩,忽然听得前面有敲门声。
大饼警觉地站起来,胡桂扬小声道:“别理他,假装店里没人。如果是镇上的人,很快会走,如果是找我的,哼哼,害我等这么久,让他也等一会。”
大饼又趴下了。
没过多久,敲门声果然停止,来者显然已经离开。
胡桂扬回到屋里,站在雪中没觉得什么,一进屋反而从里到外地冷,于是收拾炭盆,将灰烬倒掉,又去厨房里加几块炭,生起之后捧着往屋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