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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情缘未了

1967年10月初，师里决定成立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但最困难的是调演员，因为宣传队不是正式编制，有的是自己不愿参加，怕参加宣传队影响本职工作，还有些结了婚的女同志，自己倒是乐意参加，但爱人坚决反对。不过，也有自己找上门儿来的。飞行员贾云听说师里要成立文艺宣传队，赶忙找到宣传科的王科长，毛遂自荐：“科长，我向你推荐两名顶呱呱的演员。”“谁？”“我和服务队的宋秀敏。我会唱京戏，有‘小浩亮’之称；她歌唱得好，人称‘小郭兰英’。”说完便清唱了一段“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还真有点儿浩亮的味道。王科长如获至宝，当天便去服务队和一团一大队商量要人。在那突出政治、政治可以冲击一切的年月，两个单位的领导尽管不想放人，但成立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是政治任务，不愿意也不敢说不。

宣传队由38人组成，其中男演员26人，女演员12人，共分4个小组：男演员组、女演员组、编导组和乐队。队长由贺铭担任，并兼任临时党支部的书记。宣传队直接受师政治部宣传科领导，住西郊机场。宣传队成立后的第一件事是确定排哪些节目。贺铭根据演员的特长与条件，制定了一个排练计划，分两步走：第一步先排“引进”节目，包括男女声独唱、二重唱，样板戏《沙家浜》、《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片段，舞蹈《洗衣歌》、《草原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等；第二步排自编节目，计划编写反映本部队工作生活的、有特色的节目，拟创作的节目有诗歌表演《毛主席来到西郊机场》、弹唱《周总理坐在咱们飞机上》、快板书《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兄弟》、舞蹈《大海救亲人》、表演唱《飞行员夫妻学毛选》、小话剧《探亲》等等。他的计划得到政治部领导的赞赏，但在实施过程中却遇到了重重困难。添乐器、置服装、买灯具，做布景和道具等都需要钱，政治部能拿出的资金有限，离实际需要有很大的缺口。再就是时间紧，师政治部要求1968年元旦必须正式演出，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编排出一台像样的节目，难度很大。宣传队里最忙的人自然是贺铭，他身兼数职，每天的排练计划由他安排。《周总理坐在咱们飞机上》、《探亲》等三个新节目由他创作，天幕的变形幻灯片也由他绘制。

经过一段时间的加班创作，《毛主席来到西郊机场》等一批节目陆续通过审查定稿，队里几名钢笔字儿写得好的队员分工赶刻剧本。那时还没有复印机、扫描仪、计算机一类的现代化设备，宣传队连普通的人工铅字打印机也没有，演员用的脚本都是在钢板上刻写蜡纸，而后用油印机油印。男演员贾云不仅人长得漂亮，钢笔字儿也很棒，刻蜡纸是他的专长。贾云到宣传队后特别积极，因为他心里装着小九九，他早就暗恋上了女演员空姐宋秀敏，他打算在宣传队这块儿沃土里播种爱情，收获幸福。这次他之所以主动要求刻写《毛主席来到西郊机场》的剧本，就因为他与宋秀敏都是该节目的主演。由于连续几晚赶做布景，人很疲惫，再加上宋秀敏的倩影老在眼前晃，刻写时精力不够集中，一走神儿将“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刻成了“无寿无疆”。刻完后，只草草地校对了一下，也没发现错误就急急忙忙地上了油印机，印好后没复查就分发给各位演员了。宋秀敏首先发现错字，她没声张，赶紧找到贾云，给他指出错误处。贾云一看，两眼立马变直，头皮也炸开。

“别发愣了，赶快把油印剧本统统收回来，免得扩散。”在宋秀敏的催促下，二人分头去收剧本。但是晚了一步，有人已把有严重政治问题的剧本交到了了队长贺铭的手里，面对印有“祝毛主席无寿无疆”的剧本，贺铭犯难了。他清楚，这是百分之百的笔误，不是什么政治问题。可白纸黑字，是铁板钉钉的重大政治问题，是百分之百的反标。如果当政治问题处理，不仅毁了贾云的一生，也毁了整个宣传队。事关重大，他决定召开临时支部委员会。会议开始后，贺铭介绍了事情的经过。宋秀敏第一个发表意见，她说：“这件事从表面上看很严重，但我们都了解贾云，了解他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阶级感情，他不是有意反对毛主席，只是笔误，因此应原谅他。”几名支委都同意她的看法，不主张当政治事件处理。支委们发完言后，贺铭谈了自己的意见。“我原则上同意大家的发言。我补充两点。一是这事儿不要向外声张，也不要向科里汇报，这不是包庇贾云，而是关心和爱护他，也是爱护我们这个集体。二是我和贾云要做深刻检查，我负有把关不严的责任，他本人和其他人都要吸取教训，让大家牢记。宣传队里无小事，我们是群众十分关注的群体，尤其在舞台上，我们要面对上千观众，我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儿都有无数双眼睛和耳朵在盯着、在听着，我们跟飞行员一样错不起，错了就无法挽回。飞行员的某一个关键动作做错了，可导致飞机坠毁，演员的某一句关键台词儿说错了，会毁掉演员的一生，而且还会株连整个团队。这件事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如果传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我相信每一个队员，他们都是热爱这个集体的，战友之间的感情是真挚的，不会有人落井下石。如果一旦上面知道了这件事，一切责任由我支部书记负。”这场风波就这样暂时平息了，贾云打心眼儿里感激宋秀敏、贺铭和所有队友。

1968年元旦晚上，宣传队在西郊机场礼堂进行首场演出，能容一千多名观众的礼堂座无虚席。礼堂几经改造，已今非昔比。安装了暖气，长条凳换成了单人坐椅。宣传队成立后，又改装了灯光和音响设备，横幕条、侧幕条和天幕全是崭新的，虽然没法儿与空军学院礼堂比，但也有了几分“专机师礼堂”的气魄。报幕员是空姐宋秀敏，她本来就青春靓丽，淡妆使原本姣好的面庞更加娇艳欲滴。笔挺的新军装，使她那亭亭玉立的身材更加风姿绰约，婀娜多姿。她手捧红宝书往台前一站，嘈杂的礼堂顿时静了下来，一千多双眼睛都聚集在她的身上。“首长和同志们，晚上好！首先让我们以无限崇高的心情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在她银铃般声音的带领下，礼堂里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口号声。晚会的开场节目是《东方红》，24名男女演员手举葵花，在《东方红》乐曲声中，围着一个直径1。5米的红太阳翩翩起舞，最后组成24朵葵花围绕在红太阳四周的图案，象征着颗颗红心向着毛主席，这时台下响起了掌声。

当晚的演出进行得很顺利，自编的《毛主席来到西郊机场》、《周总理坐在咱们飞机上》、《探亲》等节目受到了观众的热烈欢迎。特别是宋秀敏根据俞素梅的事迹编演的舞蹈《大海救亲人》，反响更为热烈。她身上穿着崭新的咖啡色单皮夹克，脖颈上围着一条雪白的围巾，下身穿着挺直的毛料蓝色军裤，手里拿着红色的《毛主席语录》，脚上穿着特制的绛色软底儿飞行靴。在无垠大海背景的衬托下，率领5名机组成员在“万里长空”起舞，时而似轻盈的海鸥追波逐浪，时而似矫健的雄鹰穿云破雾，将俞素梅海上救渔民的感人情景表现得淋漓尽致。宋秀敏在台上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使观众身临其境，如痴如醉。唯一不协调的是她手中的红宝书，这是审查节目时政治部郑副主任让加上的。他说：“大海救亲人，全靠毛泽东思想指航程。尽管当时还没有语录本，但艺术要高于生活嘛！”在那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的年代里，演员不乐意也得这么做。节目演完后，台下掌声和叫好声响成一片，宋秀敏等三次谢幕方才下台。

人们对文艺团体总是有很深的成见，说得好听点儿，宣传队是爱情的温床、摇篮；说得难听点儿，宣传队是大染缸。这些看法虽然偏颇，但并非一点儿道理也没有，青年男女成天混在一起，日久生情是很自然的现象。宣传队成立时，郑副主任曾三令五申，在宣传队期间不准谈恋爱，要严肃男女关系，但禁令禁不住真正的爱情。

贾云是一个京剧迷，李玉和、郭建光、杨子荣等人的经典唱段他都会。宣传队排现代京剧片断，他既是主演也是导演。像他这样多才多艺的年轻飞行员，自然不乏追求者。12名女演员中，多数人还没有谈对象。起先她们还围着贾云转，但很快便发现，他只对宋秀敏有好感，同其他姑娘连话都懒得说。她们不知道，早在两年前他俩就相互对上眼儿了。

1966年3月，宋秀敏从长春空军某部调到西郊机场乘务队，由一名护士成了一名专机部队的空姐，那年她只有18岁。西郊机场挑选女服务员比民航挑选空姐还要严。她们不仅要具备民航空姐应具备的一切素质，还必须具备极高的政治条件。在祖宗三代以及七大姑八大姨中，任何人不能有一丁点儿污点，必须是清一色的“无产阶级”。本人更是白璧无暇、纯而又纯的共产主义战士。军队对她们的身体条件要求也异常苛刻，不仅高不得矮不得，胖不得瘦不得，黑不得白不得，而且必须是货真价实的姑娘。还有，对她们的性格与文化素养的要求也很特殊。太温顺的姑娘不能要，过于温柔的女性反应往往迟钝，危难时刻容易优柔寡断；性格太暴烈的女性更不能要，这种女人十有八九不好驾驭；文化程度高的不能要，大学生知识多，知识多心眼儿也就多，眼光也高；初中以下文化程度的更不能要，知识太少修养差，接受能力慢，上不了大台面儿，拿不出手。可想而知，宋秀敏能来到西郊机场乘务队是多么不易，比姚玉兰她们当飞行员还难。

宋秀敏和另一名新来的服务员住在候机楼二层北头的一间向东的房子里。两张单人沙发床，两个装有梳妆镜的床头柜，两张带台灯的写字台，地板上铺着新疆和田纯送行红色地毯。从集体宿舍乍一住进这么高级的房间，宋秀敏美上了天，人还没飞上蓝天，生活待遇已经提前上去了。到底是专机空姐的生活啊，就是与众不同。头一个晚上，宋秀敏与同伴儿几乎一宿没合眼，她们庆幸自己的好运，同时也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少女之心随着目光向深邃的星空飞去。

第二天，严格的训练生活开始了。20世纪60年代，中国空军空姐的训练与民航不同，与外国也不同。宋秀敏她们训练的主要内容有：天天读，读毛主席的书，一天一小时，雷打不动；队列训练，从单兵动作到班排合训。一个项目不能落，达不到三军仪仗队的标准甭想上飞机执行任务。然而，这些训练内容却难不倒年轻好胜的宋秀敏。就是在队列训练时，宋秀敏被飞行员贾云一眼相中。一向眼高的贾云，这天到调度室办飞行手续，经过乘务队的训练场，他一见宋秀敏便傻了：“这是从哪儿招来的仙女？”他第一次为姑娘的美发出惊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发呆。也是从这一刻起，他就下定了追她的决心。这天夜里，宋秀敏翻来覆去睡不着，刚闭上眼睛，一位高个子飞行员便出现在她面前。他叫啥名字？哪个大队的？白天他是瞅我们大伙儿训练，还是专门儿瞧我？是无意的一瞥不是有情的一盼？那位偷看空姐训练的高个子飞行员就是贾云，26岁，还是条光棍儿。对男飞行员来说26岁并不算大，他并不为自个儿的婚事着急，追他的姑娘有的是，光本部队的女飞行员、空姐、医生、护士就有一个排。也难怪姑娘们喜欢他，小伙儿的确有很多惹女性心动的地方。1。83的个头，一张“杨子荣”式刚毅的脸，一身与体操运动员一般的腱子肉，走起路来就像飞机起飞一样，带着一股雄风。篮球场上他那杂技般的上篮动作，不知征服过多少姑娘的心。贾云最让人称道的还是他的飞行技术，年纪轻轻的就是四种气象的主力机长，执行过不少重要专机任务。

队列训练和地面服务训练结束了。一天下午，服务队的王副队长对宋秀敏说：“明天有架伊尔—18飞机转场训练去大连，你跟我上飞机实习，今天你要做好一切地面准备工作。”“真的？”宋秀敏喜出望外，盼了半年多，终于盼到这一天，她抓着王副队长的手兴奋地摇晃着。翌日7点15分，王副队长和宋秀敏带着服务用品提前上了飞机。由于宋秀敏是第一次上机服务，放好服务用品之后，王副队长便领着她站在飞机下面准备迎接机组人员，机组进场后，便向她介绍每一位成员的姓名。真是无巧不成书，机长竟是贾云。当贾云出现在宋秀敏面前时，她显得有点儿手足无措，脸也刷地一下红到了脖颈。贾云毕竟是男子汉，他内心的惊喜远胜过宋秀敏，但他深藏不露，只和她轻轻握了握手就上了飞机，连句欢迎的客套话也没说。

8点整，贾云驾驶的2692号飞机拔地而起。首次乘坐飞机的宋秀敏，将火辣辣的秀脸紧紧地贴着舷窗，她要好好领略一下腾云驾雾的滋味儿，观赏一番北京古都的风貌。可惜老天爷并不照顾初次试翅的小鸟，这天航线上的气流很不好，2692号起飞后一直在紊乱的云层中飞行。爹娘给了宋秀敏一副好嗓子和美不可言的脸盘儿与身材，却没能给她一个良好的平衡器官。她的平衡性能不佳，又缺乏这方面的锻炼，飞机的颠簸很快将她折腾得头昏脑涨，继而大吐特吐，连胆汁胃液都倒出来了。王副队长是位经验丰富的乘务员，她让宋秀敏平躺在头等舱的床上休息，并给她喂水吃药。在她的精心照顾下，宋秀敏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为了不打扰她，王副队长回到了服务舱。半个小时后，2692号飞机终于飞出了云层，见到了瓦蓝如洗的天空，沐浴到了金灿灿的阳光。贾云将自动驾驶仪打开之后来到头等舱，见宋秀敏闭着双眼平躺在床上，知道她是晕机难受。

睡美人，女人睡着后更美，假寐中的宋秀敏深深吸引住了贾云。她那本就十分光洁的脸庞，显得更加晶莹；红润饱满的嘴唇，宛如一颗熟透的樱桃，使人垂涎欲滴；坚挺的乳峰将上衣高高顶起，引人遐想；穿着肉色丝袜的双足，纤巧秀逸。看着看着，贾云心里产生了少有的骚动。他心猿意马，情不自禁地慢慢向她俯身过去。说来也巧，上帝似乎有意成全他的好事，突然一阵强气流向飞机袭来，将驻足痴望的贾云甩向宋秀敏。闭目养神的宋秀敏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身边有人，但她的第六感官很快就觉察到有人在窥视自己，而且断定这人就是机长。她虽然依旧闭着双眼，但能感受到他的一举一动。因此，当他向她倒过来时，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接住了他那双忙乱的、不知往哪儿落的大手。这时两双手变成了带电的正负极板，强大的电流带着火花在二人身上涌流着，震撼着他们。贾云首先清醒过来，他赶忙抽回双手，站直身子，脸已变得通红，嘴里忙不迭地赔不是：“小同志，对不起，打扰了！”宋秀敏这时不得不开口说话了，她微笑着轻声道：“没什么，不必客气！”这微笑与声音是那么温柔，那么甜蜜，那么深情，那么纯真。贾云不敢再待下去了，他怕王副队长进来看到不好解释，于是急匆匆地逃回驾驶舱。他坐在坐椅上透过风挡玻璃，望着前方无垠的云海发愣，仿佛在做一场玫瑰色的美梦，他还在梦中没有醒。

2692号飞机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