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提用力嘶喊着,想沈嵁等等自己,想拖住他的脚步安抚自己的不安。
但是沈嵁不会停下。没有人能将他的脚步挽留。
前方的骚乱里有娘,有沈家。
柳提看见沈嵁飞了起来。他觉得那是飞。身体高高腾起在半空,没有阻挡,在抛物线的轨道里凛然坠落。
而深陷在人群中的沈络眼中,只有一个威武狰狞的魔神,从天而降。
那是沈嵁提棍远远奔来,一跃而起直掠入人群,手中长棍呼啸着横扫千军,人如烟花般绽放着,四面飞散。
他站了下来,棍在手上,掷地有声,横眉怒目,爆喝:“放肆!”
人群竟一时噤声,自觉地退后。
少年一脚踏上门前石阶,无礼又霸道。
“此处乃沈氏一族的本家,门里头是宗室嫡主,是我娘。谁敢造次?”
有惊魂稍定的胆大者,倔强着辩称:“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工钱。”
沈嵁长棍又起,虚晃一招,还喝一声:“荒谬!”肃杀的眸光如森冷锋刃,狠狠扫过人众。
“冤有头债有主,哪个欠你们的,谁人立的契约,你们去找他讨公道!沈家的人,各房的日子,找本家出头,得他自己来讨情。情理法说得通讲得明,我们理他,自然帮衬。说不通讲不明,那狗屁不通的冤枉债,我们也不背。届时,你们还骂他去打他去,活着去告官,死了就去寻他的家小接着要。今日,你们的人若胆敢犯我家宅冲撞主母,纳命来祭。七叔公的人若欺本家,我便要开祠堂请家法,血不度理。沈嵁话已说完,你们,滚!”
他提棍猛地在身前划过,一条长长笔直的裂隙在棍劲的余威下劈斩过去,硬生生将沈府门前的石板路割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咚的一声,长棍笃在地上,少年立在线内眼角勾画了决绝的杀意。
“过此界者,有来无还!”
沈嵁这话既是对闹事者说的,也是对身后那些家丁说的。自家的少主子是个有担当的,也是有本事的,扛得起拿得下,说话做事都有准。于是恍惚自己的骨头也硬了,理直气壮,什么都不怕。
提棍折身,沈嵁举手投足都是飒爽,留下一抹不可侵犯的背影,完全不在乎会有不忿和偷袭。他的自信就刻在那条深深的缝隙里,沉静地睥睨众生。
“关门!”
厚重的高门在冷冷地喝令中缓缓合起,人们看着少年在渐渐窄小的门缝里一点点走远,即便小得细得看不见,也还是嵯峨耸立着的一杆枪,一柄不折的钢锋。
第15章 【二】(捉虫)
柳提抢在沈络之前自边上的小门挤进府来,惹得管家啐了他一声,抬脚踹了他的腚。他捂着腚跳起来,躲闪着跑走,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年纪小不经事,被外头闹民的声势惊吓住了,哄笑一片。他无心辩解,闷头往里冲,焦急去追赶沈嵁。
唯有他清楚,在四海镖局里沈嵁已与人动过手了。师先生的嘱咐他站在屋外头也听到过,息武,就是不能打架,不能施展武功。
“少爷!”
他看见沈嵁立在中庭,长棍恹恹拖在地上,完全失去了刚才在外头时张扬的戾气。武器尚且如此,那么人就——
“嵁儿啊!”
夫人急切地迎了上来,柳提不敢靠前,垂下头默默地恭立在沈嵁身后。望住那方剧烈起伏的后背,猜想他究竟有多累,多疼。
但是沈嵁的声音听起来笑着,说安抚人心的话:“没事的娘!孩儿把外头的人都打发了,他们不敢进来。一会儿差人去趟衙门,聚众闹事、私闯民宅,这个事官老爷要管的。”
夫人拉着少爷的手不放,戴了两只嵌宝大戒的白嫩手指心疼地抚摸少爷的面颊:“他们打到你没有啊?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那些人好凶的,你爹又不在,儿子,娘就只有你了。你不好有事的!快跟娘进去,歇歇噢,歇歇!阿珍啊,阿珍!”
夫人的婢女趋前来。
“去给大少爷的药端来,去请师先生,噢噢,关照外头,今朝一天也不许开大门!
七七八八,嘈嘈杂杂,说了好多事,遣了许多人,一大帮子簇拥着往里去,都没看到柳提,忘了他。
然而他直来直去的心肠里只听进一句话:“去请师先生!”他扭头跑向后院,自杂工们出入的侧门窜到后巷里,撒腿往医馆奔去。
又一次被小子驮着赶路,师良甫今次是真气着了。医馆大门朝阳开,来来往往不挑人,师良甫大夫当出好名声,又不是专为照应沈府这一户,一天接诊好多病家,忙得头头转。本来脾气不好,如今更冲,逮着谁都夹枪带棒,不跟钱置气却跟人有仇。
“全城医生都死光了哟?都盯着我,老子又不是哪吒,册那累死我!”
才跟妻子嘟囔起抱怨,外头横冲直撞进来了柳提,认准了人光说一句:“跟我走!”二话没有背起师良甫就跑。剩下孕妻和那一屋子候诊的病家全傻眼了,前因后果都问不着,只听见师良甫的叫骂声,随着青鹿般矫捷的身影一道,去远了。
眼看着到了沈家的院墙外,居然不走正门,钻了后巷跟厨子杂役还有那些个鸡鸭生蔬挤在一处。柳提疾风暴雨般的速度,所经之处真正鸡飞狗跳。师良甫自己骂得抑扬顿挫声势浩荡,听见身后也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叫骂,又不乐意了,趴在柳提背上朝后扭着脖子,反跟后厨那伙子对骂开去。切口俚语大脏话,一通狂飙,事后厨娘花婶都禁不住回味:“跟师先生吵架过瘾,有劲!”
言下之意,天涯知己棋逢对手了。
待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