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虽久远,拾欢仍旧记得的,便也笑了。
“密探不露真容,更不该未经许可光天化日闯进府去。当时急着寻三爷,暗队的兄弟姐妹多少都知道些,顶着规矩将我放行。还以为瞒过去了呢!”
“嫂嫂是累了吧?身手钝了。”
“是吧!一路回来一路厮杀,不用他嫌,我自己都受不了身上的臭味儿了。”
“他?”槐真笑得顽皮,“所以我们走时,其实燕哥哥就在府里头养着吧?”
“确实!他的身份乃秘中之秘,即便寒蝉破土不复再用,三爷不说公开,他依然不能告诉别人他是傅燕生。”
“我听豆蔻三言两语说起,燕哥哥当时应该伤得很重,若是留下晴阳哥哥替他诊治——”
“当主爷,噢,当主叔叔,”拾欢看了眼槐真,意味深长地笑着,“当主、三爷,一些称呼改不过来,到底习惯了。就像你的晴阳哥哥。”
槐真脸微微红了,低下头去。
“有些习惯挺好,挺暖的。有些习惯则很可怕。”
拾欢眼角隐隐跳了下:“弟妹是指?”
“嫂嫂一说姐夫,我忽然有些懂了哥哥们瞒住晴阳哥哥的理由。习惯呐!不该说的苦不要说,不需讲的难就不讲,天塌下来强人顶着,守得住家扛得起事儿才叫爷们儿。晴阳哥哥并不算完完全全的江湖人,他们不想再叫他看见那些血淋淋的刀光剑影人间险恶。有家有室,初为人父,他的江湖路可以断了,只安于生活便好。燕哥哥他不认识,若将死去,也就更没必要认识了。会难过的,对吗?”
——是这样吗?或者不完全。
实际上,拾欢自己从未仔细想过原因。不过多追问是在千人面作暗探时养成的习惯,以前是服从当主和三爷,后来就只服从丈夫一人。然而在她看来,这又不算是一种服从,至少在成亲这件事上她是抗拒过的。她不敢,自觉不配。傅燕生却以为她误会自己是在报答。
“感情上我错失过一次了,会怕。因为是你,更怕!毕竟我年长你太多。鼓起勇气与你剖白,预想过会失败,所以我跟自己说只此一次,横竖脸丢了也捡不起来,不行就不行,死心死得彻底些。然后才能真的放你走。我不能困住你一辈子!”
但鬼才想走啊!
拾欢喜欢这个比自己大许多的男人喜欢得宁肯去赴汤蹈火。她才不介意年纪呢!她就是不敢太幸福,前半生一无所有,后半生一步登天,这硕大的完满毫无预兆猛地砸在脑门儿上,叫人觉不出惊喜反而更像是酝酿好的一场报应不爽,实在太惊吓了。拾欢觉得凭老天爷善妒的尿性,一旦答应求婚说不定转天自己就死了。这且算好的,更大的悲剧是自己没死傅燕生死了,当新鲜的寡妇简直就是人生最大的乐极生悲。悲得惨绝人寰!
听过拾欢别开生面的拒婚理由后,傅燕生抱着他那重伤后差点儿半身不遂的身体笑得满地打滚。随后他表示,都怪拾欢害他几乎笑成了生活不能自理,于是赔钱就不必了,还是慷慨就义以身相许吧!
这样的男人,以及一群跟他一样酷爱充好汉的兄弟,的确是把生扛逞强当成习惯了也不一定。当年是这样,昨夜也是这样,赢了之后又倒下了。
“白痴!”拾欢仿佛话题总结般唾骂一声,很有些气恼。
“傻瓜!”槐真附和。
“冬瓜!”
“臭冬瓜!”
“烂皮臭冬瓜!”
“噗嗤——”
槐真捂嘴笑了出来。拾欢跟着笑。越笑越大声,笑得弯下腰来。
缓过一阵,槐真说:“我唤你作姐姐好不好?”
拾欢颔首:“随你喜欢。”
“姐姐武功真好。”
“不能不好,当年靠它吃饭,靠它保命。”
“姐姐手也巧。”
“你手才巧,给豆蔻的棉衣改得真精致。”
“精致顶啥用?即时穿上身的才是周到。”
“其实,那只是半份手艺。”
见拾欢面露尴尬,槐真不觉纳罕:“怎么是半份?”
“裁缝裁缝,我缝得好,不会裁。昨夜在屋里比划半天不敢下剪,他看不下去,拿过来三两下就给剪好了。我不过拷个边,纫几针,纯打下手。”
“他?”槐真眨眨眼,顿时反应过来,“燕哥哥呀?天呐,他连这也会!”
“当家的什么都会。作了十几年暗探,技多不压身,番话都会好几门。嫁他是我赚了,家事全是他在做,哄孩子都是他拿手。”
“难怪看着冷冷淡淡的,茂茂还是爱黏着他。爷俩可亲呢!燕哥哥表里不一。”
拾欢眸光倏地柔了:“他就是那样人!嘴上烦这个烦那个,什么都嫌,可也不见他甩手,还做得比谁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