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姬晗想到了女帝可能会发脾气,但气成这样,倒在意料之外了。
是她高估了对方的气度和忍耐力。
外面正是阳光灿烂的时候,而议事殿中却莫名昏昏沉沉,即便隔着很远,她都能闻到女帝身上浓重刺鼻的药气。
对方瘦得夸张,一张脸蜡黄又发青,嘴唇苍白无血色,脸颊凹陷得厉害。
这样一看,她深陷的眼眶里,一双眼睛大得有些吓人,瞪得圆鼓鼓,骨碌碌地转着,目光还阴恻恻的,让人发毛。
姬晗盯着地上的碎片,忍不住想,若女帝不是因为病入膏肓身上无力,这琉璃盏怕是直接冲着她脑袋来的。
她脚步微顿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从碎片上踩过,一步一步,轻描淡写地将脚下的琉璃碎片碾成齑粉。
缓步走到御座之下,姬晗敷衍地抬手拱了拱,漫不经心道:“参见陛下。”
“有段日子不见,陛下怎么忽然憔悴成这样了?”姬晗假模假样地说道:“也是,病中心态难免躁郁,怪不得火气这么大。”
她平静地迎上女帝怒火滔天的眼神,淡淡道:“不过,陛下真是不小心,那琉璃盏也是没长眼,差点砸到我了。”
“怎么,见朕病重,你就原形毕露,都不自称臣了?”女帝冷笑一声,眼神阴鸷,眸中有着病态的怒火,“连御旨传唤你也敢耽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唔,那也不是。
主要是进门时如果没迎面砸来一个琉璃盏的话,她还是愿意装个毕恭毕敬的样子,可谁让这人对她发脾气呢?
即使女帝劈头盖脸就是一堆大帽子扣下来,但姬晗仍然不为所动。她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回话,而是抬眼打量了女帝一番,觉得她的精神状态属实不太稳定。
这心态比她想象中还要崩溃一些。
瞧吧,她寄予厚望的众臣表面忠心诚恳,实则各有各的计较。
她做得再多也无法放心,反而愈加焦虑、烦躁,分寸尽失。
女帝绕来绕去也得不到想要的,本就怒火冲天,偏偏最后一个姬晗还愣是晾了她这么久才姗姗来迟,怪不得要疯。
姬晗语气不咸不淡:“陛下此言,我万万不敢当,您要说什么还是直切主题的好。我倒是等得,但陛下好似等不起。”
明明是轻飘飘一句话,又很是刺耳,好像不仅是讽刺她等不起,还隐隐说她急着投胎似的,分明在咒她死!恶毒至极!
女帝此时看谁都像乱臣贼子。
她用力一掌拍在御案上,愤然嘶声道:“你藐视皇权,简直胆大包天!”
情绪激动之时,胸口血气翻涌,五内翻江倒海,呼吸困难,眼前发黑,她拼命想压制脾气,情绪却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那种几欲死去的感觉让女帝愤怒的嘶吼后劲不足地哑了火,不得不偃旗息鼓,无力地伏在御案上,安静下来调整气息。
姬晗也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下浓郁的药味和女帝用力而艰难的呼吸声。
良久,女帝终于重新抬起头。
她这时已经变了一副面孔,神色虚弱,声音也放低放柔,温声道:“好孩子,朕刚才也是气急攻心才迁怒于你,过来些,朕有顶顶要紧的大事与你商量。”
姬晗:“……”
惊现川剧变脸绝活?虽然冷却时间有些长了,不过这脸变得很彻底。
她象征性地走了一小段距离,在离女帝五步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无他,药味有些让人无法呼吸。
“灵兕,朕时日无多了。”女帝长叹一口气,眼神都有些空洞,表情却说不出的执拗与疯狂,颇有些难以瞑目之感。
女帝疲累之极,也懒得弯弯绕绕,直接道:“如今继位人选未定……你也知道,几个皇女都不成才,不堪大用,若让她们任何一人坐上这个位置,唯恐误国。”
“不瞒你说,朕心有偏爱,属意莫贵君所生的小皇女。”女帝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了一丝柔软与悲戚,又转眼间被浓浓的不甘掩盖过去。
“朝臣们没有一个同意,她们说主幼国疑,恐日后灾变无穷,乱象丛生。”
女帝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寒光凛凛:“但朕心已定,朕意已决。”
她忽然直勾勾地望向姬晗,急切道:“朕知道,灵兕有一颗纯然之心,肯定会站在朕这一边,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