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木制的面具。
致密的纹理上还带着些新斫的木痕,当李忘情在一片黑暗中摸索上面具的表面时,发现双眼的位置下面雕了两条泪沟。
在那一瞬间,一段短暂的对话通过这张驱傩面具投射在她耳中。
“光阴,生灭,传承,繁衍……在这一切文明不可或缺的规则意志外,那些依靠炫耀武力,或是蛊惑人心而形成的低等意志,被统一称之为‘游荡神’。”
“游荡神居无定所,寄生于一个又一个文明的群落当中,依靠骗来的信仰积蓄力量。”
“你们贪得无厌,只要是能吃的就绝不放过,饿了就去掠夺,痛了就会逃走,这也注定了你们不会拥有智慧,甚至连渺小的人类也不如。”
是谁在说话?
是眼前这个救她的人吗?
“是的,作为一棵树,你不敢像死壤母藤一样大肆掠取,只是安安静静地躲在这里汲取不多的香火……你没错吗?你当然没错,你只是吃掉了一样不该吃的东西。”
好熟悉的声音……
“我的真名,有人将它写在了树叶的背面寄托给了你,想必你也感受到了这个名字背后源源不断地向你涌来的力量。”
“招引来我的‘血’,我的本相,这就是代价。”
“寄生在这个文明上千年,现在被寄生了,就知道喊痛了?”
“求饶?想做我的灯塔,我的沉锚?”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种愚蠢的请求了,我褒奖你的勇气与无知,那么……嗯?”
这个声音说到这里,好似发现了什么,音调微微上扬。
“我想,我找到我的灯塔了。”
……
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中,李忘情耳中的低语陷入了模糊,当她再次找回清醒时,第一反应反手就是一剑,刺向身后人。
意料之中,这一剑自然没中,手腕也被捏住拉了下来。
“你们仙女都是这么报恩的吗?”
面具从脸上缓缓滑落,被困在怀里的李忘情道:“我就试试看,万一误伤了阁下,我会包扎的。”
“你好像有点良心,但又好像没有。”
太近了。
李忘情感到自己的手腕内侧被轻轻摩挲着,顶着莫名的心慌,强行镇定道:“姑且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我信你和刚才那小孩不是一伙的,合力脱困如何?”
“你最好别信。”他说,“从本质上讲,我和那个小孩就是一伙的。”
李忘情:“……”
“但是从心里想,我想和你一伙。”
嘶,这个人怎么这么麻烦。
李忘情给闹不会了,她看着眼前的破庙,刚才前门的神像已经倒在地上,连庙门都变得破破烂烂的,中间豁开一个大洞,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斗。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门前的废墟里,洒落了几滴闪烁着流金光彩的血。
那些金色的血化作一缕缕星光,缓缓朝这里飞来,从李忘情的位置看,那些金血缓缓落在了拢着自己的手中,马上便被吸收了进去,一丁点也没沾到那干净修长的手指上。
李忘情忽地就忘记了呼吸。
她看到那只手的手腕上,系着一枚血红色的晶石。
没有剑主不认识自己的剑穗,也没有剑主会把剑穗给不相干的人。
越来越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间,李忘情见对方不再说话,大着胆子抬起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人。
“你……”她怔住了。
那并不是一张如他的言语般轻佻的面容,半阖的双眼中,宛如降霜般的碎金浮浮沉沉,最后隐没在浓墨浸染的瞳仁深处,化作了混沌的底色。
“看来你忘记了一些事,我也需要印证它是否真实……不过我还记得怎么称呼你。”他缓缓启唇,“老婆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