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接近成年期,她的记忆就越模糊。这是因为她带着成年人所具备的不断增长的对事物不明确、讽刺和自我怀疑的态度。(笔记本里的条目也越来越零乱。)这也就好比你信任一面镜子,因为镜子给你提供一个立体的、无疵的、反射出你真实面目的表面,可它突然打破了,摔成了碎片,于是那些碎片揭示出成百上千个新的表面,从每个缩小了的角度都可以看见你,而你一定是躲藏在那无动于衷的镜子中,可你过去并不知道。
那人是谁,那人曾经是谁。
无论是谁读到了这儿,如果有人正读到这儿:我们的过去已经过去,这就如同过去的时光已经流逝一样自然,这难道有什么关系?或者说,我们那时活着,我们如今仍然活着,是的,知道这点难道还不够吗?它们之间非得有任何联系不可?……就像一条数百英里长的河流,它的源头和河口不同时都在流淌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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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狐火》第四步(1)
我了解到一件事,这件写在自白书里的事情教会我,我们在年轻时就了解了许多许多超过我们以后记忆的东西。我们一定是患上了某种罕见的健忘症,其实是我们自己的重新发明罢了。也许因为大部分我们所知道的东西,我们并不喜欢知道,而且还努力忘掉它们,因此,倘若你不坚持写日记或这类玩意儿(如今没有人写日记了),你就会彻底地遗忘什么是神秘,什么是令人不安。
就说长腿,当她从红岸管教所回到家里,对于〃狐火〃帮的姐妹们为她的归来而举办的庆祝会,她感到好像醉醺醺、恍恍惚惚的。她告诉马迪,她从红岸管教所了解到一个深刻的道理,那就是我们确实有敌人,是的,男人当然是我们的头号大敌,但不仅仅只是男人;令人震惊的是,有时一些女孩和女人也是我们的敌人,尽管她们特别想成为我们的姐妹,但是,倘若她们要吮吸我们的血的话,她们就会比塞里奥特神父所说的还要邪恶,因为,对她们而言,她们要憎恨你,是没有任何理由的。
这个庆祝会过得非常愉快。实际上,马迪也醉了(后来还醉得厉害),于是她不想听,因为爱,她觉得好眩晕。是的,正是爱,除了爱,还会是什么呢?尽管那样年轻,马迪就已经相信爱就像一眼井水,它深深地连接到地底下的泉水,那么无穷无尽,永远,永远地喷涌。哦,天哪,你的希望是什么?爱不但不会淹没你,反而将带给你无限的希望。
二、大吃一惊
什么是吃惊?它只不过就是你所不知道的东西替代了你相信你所知道的东西;什么是大吃一惊?它只不过就是你不仅知道的东西,而且它还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影响你。
首先,到底是谁开车去红岸管教所将长腿接回家的;又是谁被邀请去陪伴她的。
1955年6月1日……这是我们所有的人都会在日历上作标记的日子。在这里,我的笔记本里,在第六页的最上方,我用红色大号粗体字母作了记号。七周前,当长腿释放的日子被正式定下来时,马迪就开始计算着与长腿见面的日子。她很认真地将七周划分成七天,又按序划掉它们;她想象自己就身处牢房,隔离室(你可以猜想她是:她就住在她姑妈罗斯家的一个壁橱般大的房间里,房间位于楼上的后面,没有供热设施,罗斯?帕克大多数时候脾气怪怪的,为人尖酸刻薄、愤世嫉俗,似乎专跟这个十五岁的女孩作对,因为这个女孩的母亲是一个〃坏母亲〃)。就在长腿最终回家,〃狐火〃帮重新获得力量的时候,马迪也终于要获得自由了。
(因为有希望,所以,我现在最好还是提一下,我们,我们所有〃狐火〃帮的姐妹们都将住在一个真正的家里。在长腿的最后一封寄自红岸管教所的信中,她曾提到这样的事,说我们可以租一套房子,甚至将来有一天我们可以买一间房子,也许在乡下,我们就像〃一个家庭里的真正的姐妹〃一样。)
然而,第一个让人大吃一惊的是谁将长腿接回家的呢!……自然不是阿布?萨多夫斯基……实际上那个叛徒早已不在哈蒙德市住了;也不是凯瑟林?康纳,尽管她定期去探望长腿,给我们和长腿之间传递消息;更不是长腿的任何亲戚。
都不是,这个人是缪里尔?奥维斯。
缪里尔!……长腿父亲的女朋友,长腿一直恨死她了,至少她说她是这样的。
因此,对我们大家来说,这真是太令人吃惊了。缪里尔?奥维斯是跟我们取得联系的人,长腿告诉她邀请哪些人与她一起去;缪里尔是下达命令的人,她就像是长腿自己的大姐姐似的,只除了比她大一些;她知道所有的答案。
由于缪里尔?奥维斯在我们的生活里占的地位并不重要,我也将会把她放在长腿的生活里,所以直到现在我还没有说起她哩。我们并不知道缪里尔一直都去红岸管教所看望长腿。她说她为这个〃没有妈妈的女孩〃感到难过;缪里尔与阿布?萨多夫斯基一分手,她就怀孕了,她的脑袋都大了,天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她与长腿有着某种强烈的血缘关系,这倒赢得了长腿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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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狐火》第四步(2)
(至少马迪,她是这样认为的,对她而言,没有什么事很容易使她相信了……比如长腿对缪里尔情感的改变,曾经连提及这个女人的名字似乎都觉得难以忍受的她,猝然间,却跟缪里尔很要好了。)
于是,6月1日的清晨,我们乘坐缪里尔?奥维斯的福特旅行车开向红岸管教所……准确地说,这不是缪里尔的车而是她借来的车。这时的她至少有四个月的身孕了。缪里尔是那种从不缺乏有人(男朋友)借车给她的女人……戈尔迪与她膝盖上的小狗托比,兰娜、丽塔、瓦奥莱特、马迪一起听缪里尔发牢骚,她的声音尖细,而且鼻音很重。她抱怨命运总是让她与男人作对,比方说,她的第一个丈夫总是打她;又比如阿布?萨多夫斯基,暴露出自己是多么〃刻毒〃、多么〃邪恶〃,尽管她爱他甚过她爱任何其他男人,而他所做的却是像狗屎一样对待她,或许比这还要糟糕。一旦他喝醉了,是的,他也粗暴地扇她耳光,然后跑掉,抛下怀孕的她,连再见都没说就离开了哈蒙德,欠下一屁股的债以及两个月的房租;他将任何一丁点儿有价值的东西都一扫而空,只留下垃圾、他可怜的女儿的衣服以及几件家什,别的什么也没留;就缪里尔所知,那天阿布?萨多夫斯基直接上了他的车,三月回来过,又向南方开去,径直开往佛罗里达州的坦帕,他说与某个新女朋友一起,他在那里有工作,炼油厂的工作,比他在哈蒙德能挣到的薪水多一倍……〃虽然人人都知道阿布?萨多夫斯基离开哈蒙德,是因为他为他的行为感到羞耻,他如此对待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两个亲人,而她们对他来说该是多么重要,我的意思是说,看在主的份上,她们相信他……他唯一的女儿,还有我。〃
缪里尔的听众发出低声的同情、惊讶和温和而礼貌的惊奇。丽塔害羞地问如果怀孕了,人疼不疼。缪里尔非常吃惊地望着她们,带着从鼻腔里发出的笑声,说,〃嗯,实际上人感觉好极了,我将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只除了那个婊子养的王八蛋背叛了我,撕碎了我的心以外!上次我要来红岸管教所时,我告诉玛格丽特我有了这个疯狂的梦想,看来是主耶稣基督亲自在教导我,这个婴儿一定不同凡响,一个小女孩即将诞生!〃
对缪里尔这样超凡的一番话语,没有一个〃狐火〃帮的女孩能回答得上来。
缪里尔?奥维斯开着借来的旅行车沿着乡间公路走,好像是在怨恨,也许是在怨恨公路。她沉浸在她的独白之中,很少注意两旁的乡村,或来往的小车、货车,以及在右车道上缓行的农用车。坐在后座上的马迪,就靠在缪里尔的背后。她感觉有一种奇怪的、痒痒的对这个女人的嫉妒,这种妒忌正在消耗着自己,可她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是的,是因为长腿的缘故,是她与长腿的那种秘密的关系,但那却又不是全部的原因。(为什么不承认这点,马迪也强烈地嫉妒没有权利的瓦奥莱特?卡恩,出于马迪的思维方式,甚至是在今天早上的这辆旅行车里,瓦奥莱特都没有权利被包含在这个特殊的〃狐火〃帮小分队里,被邀请去红岸管教所接长腿回家。长腿到底看上她哪里了。)因而,通过汽车的后视镜,她靠近点观察缪里尔,并不十分在意缪里尔的飘着甜味儿的草莓色的金发吹拂到她的脸上,弄得她痒痒的。缪里尔是一个大约三十五岁的丰满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