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膳食厅内,青中泛白的厅面、晶莹耀眼的食具互相辉映,一切显得静寂无声。小小白衣公子面目宛如砚玉,白皙透亮,墨黑墨黑的双眸让人看一下就移不开眼睛,周身衣摆镶着金丝刺绣,即使静坐不动,华贵如斯,直给安颉一种瓷玉娃娃的感觉。
小公子从来不笑,一直安静独坐于锦红踏花椅,一言不发地食用完午膳,再用清茶漱口完毕,语声清亮地说了一句:“这个好吃。”
安颉擦擦汗,胖胖的脸上堆满笑容:“回禀公子及总管,这道菜名唤‘八巧如意’,其实是用豆腐、冬菇、笋竹、鸡脯等八种不同素材辅佐而成,入口软滑,清而不腻……”
小公子没等他说完,就截口道:“软。”
安颉语塞。一直垂手恭立厅侧的吴算走上前,目视安颉:“公子是说口感柔软甚得他意……以后你就照着这方子做吧。”
安颉躬身:“不敢欺瞒总管,这道菜中有一味动物软肋不易配齐……”
小公子直直地看向安颉,眼珠乌黑带光,安颉转首看着吴算,从总管眼里更加确定了那份寒冷,正值踌躇时,总管又冷冷发话了:“没有,就传赵勇去采补,一定要让公子吃得满意!”
安颉躬身领命,又亲自送公子出厅,让他继续一天的课业。
庄里人都知道,小公子天赋异禀,对剑术的精悟无人能匹,每日要下海底练习数时辰的剑术,随着他年纪的增加,练剑时间越来越长,而东阁先生督促的课业又不能荒废,所以公子休憩的时间越来越短,但是安颉从来没见到公子有不愉之色。
一直如此过了五年,小公子吃着那道八巧如意也有五年,从来不换口味。
三月初一小公子生辰,远在开封的叶长安送来一只鹰隼给公子。
鹰隼蓝嘴尖利,突起如钩,趾抓强劲,犹带雷霆,小公子盯着它极久,突然道:“眼睛太寒,我不喜欢。”命人扒光它的羽翼。
老鹰在笼子里扑棱疼痛一宿,第二日只余胸腹前后羽毛,两翅却是光秃,极为怪异。
小公子下令解开它的铰链,鹰隼呼的一声扑飞过来,狠啄他的双目。只见笔直如小白杨的身子动也未动,他一拳击出,鹰隼怪叫一声落在地上。
“捡起来,再丢给我。”他冷淡说道。
鹰隼初初几次抵不住小公子拳头,倒在地面奄奄一息。他看了一眼觉得差不多了,又道:“唤人好好照料它,别让它死了。”
冬去春来,鹰隼羽翼丰满,习惯了小公子的拳脚,而鹰隼饱尝了不可计数的创伤后,终于展翅高飞,不敢再低空盘旋,因为稍稍落下一寸,一道猛烈的掌风就飞劈过来,将它的羽毛震得簇簇乱洒。
扁毛畜牲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想不被击中,只能飞向更高的天空。
一日,这只鹰隼不见了,小公子站在庭中,将众人唤来一一问话,仍是没得出结果。他想了想,写了一封书信给叶成安,寥寥几语后,奇迹般地要回了老鹰。
吴算询问:“公子如何知道是叶大人带走这只畜牲?”
“他怕我玩物丧志。”八岁的白衣公子并未过多解释,就说了这么一句。吴算心中一直觉得蹊跷,辗转打探,终于明白是什么令叶成安改变初衷。
因为小公子说过:我亲眼看着鹰隼拔掉自己的喙与指甲,全身上下鲜血淋漓,仅仅为了新生一副爪牙,从而再活三十年。它不是畜牲,它比人还强。
事后证明,小公子的确是亲眼目睹鹰隼的蜕变,而且两眼看得一眨不眨。
安颉殚精竭虑地安排各种膳食,仍是不能让小公子满意。
面对冰冷如刃的眼光,安颉微微渗汗,心里非议不停。厅内光线明亮,小公子面色一如身后云母屏风,莹如白玉,透着冷漠之光。全身上下再也找不到温润晶凉瓷娃娃般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白雪覆盖山峦、一种青霭中生出冷漠的气息。
“你这味道不对。”小公子一口咬定菜肴改变了做法。
安颉微怏:“的确是往日的菜方子啊!”
“动物软肋入口粗糙,极难下咽。”他又笃定说道。
安颉求助于吴算,吴算微微沉吟,躬身道:“那公子想吃什么?”
小小少年面目迎光,五官精致完美不生一丝波澜:“我要吃飞禽的舌头,那是最柔软的部分。”
吴算颔首,安颉得令离去,命人捕杀岛上所有飞禽,拔下它们的舌头合在青笋菜心,炒作一盘送给公子食用。
这道菜一直吃到飞禽灭绝,小公子才将老鹰抛向空中,转身盯着安颉说道:“现在没有一只鸟敢抢我的地盘了。”
安颉瑟然一抖,从此再也不敢在公子面前腹诽。
小公子被叶成安接进叶府住了数月,归来后在八岁生辰这天,叶成安送来了两个俊美的小少年。
冷琦白领黑衫,面目宛如仙童秀美,下人们看着他往往忘记了手中之事,但是他的双眼红炙,像匹狼一样恶狠狠地盯着众人。银光一袭裁剪合身的白袍,站在庭下如风中修竹,只是眼色甚是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