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夜晚有一种怪异的沉静,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动物的鸣叫声越发显得一切安静,九月揉着酸痛的腿,看着明亮的天空。想这里的天空好神奇,明明是夜晚了怎么还能看到白色的云呢,是月亮给照亮的吗?又想刚才吃的叫花鱼真好吃,以后一定要吵着萧坤再做一次。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右肩,九月吓得一哆嗦回头看,没人。一下紧张起来,赶紧左右看,萧坤笑着站在她的左侧。九月突然委屈起来,又吓人。萧坤单手撑着也坐到墙上来,声音厚厚的:“别生气了?”
九月心里的那点小委屈一下就被山里的风吹散了,还是硬装一下:“你说不生气就不生气了?”萧坤笑:“那你说,怎么样你才不生气。”
九月突然不说话,拿下绮罗簪,把头发拢了一下又戴上去。低下头拽自己的衣角,拽了会儿下了决心道:“萧坤,你跟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吧。”萧坤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逗她:“讲了你就不生气了?”九月摆出一副大人有大量的姿态讲:“本来也不生气了好吗?多大点事。”萧坤哦一声,那不讲了。
九月却没急,眼神掠过萧坤的手腕轻声道:“那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转移话题:“你怎么还不睡啊,平时都一副睡不够的样子。”萧坤笑:“月色这么好怎么能辜负,而且,我来陪你啊。”九月有点高兴:“我不用陪,你快去睡吧,不然明天怎么起来看日出。”
萧坤不说话,两个人就那样坐着,空气里都是清冽的气息。
九月得不到回答转头看萧坤,他定定地看着远处出神。仔细看,侧脸棱角分明的,特别好看。想起城里的传言,说他特别招女孩子喜欢呢。萧坤突然转头:“看够了吗?”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不该这样跟她开玩笑的。
九月脸上一红,有点别扭,嘟囔着:“我要去睡觉了。”就要跳下去。
萧坤拉住她,道:“故事有点长,你要是困了就跟我说。”
九月回过劲儿来,意思是要跟她讲了。麻溜坐端正,小孩子听课一样看向萧坤。萧坤看着月光在她眼睛里闪烁,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卷!
☆、从前种种【二】
“我认识梅莘月的时候,世界上还没有你。”
萧坤以这句话开头,九月心里哼一声年纪大很了不起吗。
“那个时候我才十二岁,有一天父母突然领回来一个□□岁的女孩子。我妈一直想要个女孩子,嫌我太闹。我一早就听他们嘀咕说要去城郊的孤儿院给我领一个妹妹来,只是没想到真的就带回来了。那个小女孩怯怯的,见谁都一直笑,吃饭吃的特别少,吃了饭就要自己去洗碗。我父母慌忙拦住了。我妈最夸张,一下心疼的,把小姑娘抱过去搂着半天不说话。”
九月突然一震,从来没到见过萧坤的父母啊。
萧坤好像看出来九月的心思,说我父母在大理州府看店呢,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敢这么胡闹。
九月心里一松,他已经够惨了,还好父母双全。
“我那时候小,跟女孩子玩不到一块去,对她自然没什么好感。其实当时可能心里还有点不待见,觉得她分了父母的关注去了,所以一直对她冷冷的。后来发现她安安静静的,也碍不着我什么事,我也就不对她板着脸了。然后越来越发现她是个特别讲义气的小姑娘。我上课打瞌睡,教书先生安排的功课都是她帮我写。她后来都练出了两种字体,一种娟秀一种粗犷,老师傅老眼昏花的,根本看不出来。”
萧坤嘴角带着笑,九月听得特别心酸。
——“有一次我晚上偷跑出去,干什么不记得了就记得被父亲抓个正着,要抽鞭子。莘月突然说小坤哥哥是带我回去孤儿院,找我的好朋友秀色。我当时一震,心想她怎么这么护着我,我爹就饶过我了。我为了报答她,开始保护她不被人欺负,帮她找秀色,也带她出去跟朋友们玩。秀色是莘月在孤儿院的好朋友,莘月被我家领养之后秀色偷跑出去找她,失踪了。后来过了七八年才找到,已经成了暖香阁头牌。
——“我爹妈叫莘月跟我一起练功。本来就是为了给她强身健体,所以师傅对她不像对我那么严格。但她悟性好,身体又轻,轻功练的特别好,这么高的墙说爬就爬。再长大一些,我就带着她一起出入百宝路。跟我们同吃同住,风餐露宿,她从来不叫苦,而且有她在,我们的衣食住行都会被照顾的妥妥帖帖。”
——“我带她看过旷野里的星空,在雨林里抓过萤火虫,爬过雪山。等到我们二十岁的时候,自然而然地结了亲,她还是叫我小坤哥哥,我们从来都不吵架。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在百宝路畅行无阻,希望在身边的人是能跟我并肩出入生死的人。现在想起来,我当时如果好好护着她,不叫她跟我们涉险,她也不会就那样死去……”
——“十年前运送绮罗玉回来的时候,我们在百花岭阴阳谷驿站歇脚。听杀守夜时破戒喝了酒,其实我们都有点放松,因为虽然百宝路鱼龙混杂,但我带着十五杀横冲直撞的这些年已经很少人敢动萧家的招牌。莘月那晚上不知怎么半夜醒过来,可能是女孩子特有的感觉,觉得哪里不妥。但看看我们睡得好,就自己先去探了一下。她轻功太好了,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发现驿站老板在楼下被人割喉而亡,赶紧呼啸了一声提醒我们。
——“几乎是同时,那帮劫匪潜入了我们的房间。萧家十五杀全部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即使实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也不会像那天晚上那样溃败。因为那帮劫匪全部都跟不要命一样,状若疯癫,有个人被卸掉了一条胳膊都不叫,只知道拼了命的砍杀。一场血战,两败俱伤,对方全军覆没,我断了手筋,其他人只活下来五个人,听杀是一个。莘月为我挡了一刀,全身都是血,就在我怀里,慢慢凉下去了。”
九月如遭重击,虽然早就知道了结局,听到这还是忍不住难受。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彻骨地感觉到“从前种种,去不可留”,眼圈毫无预兆的红了,眼泪溢满眼眶。还好萧坤沉浸在往事里出神,完全没有留意到。
萧坤其实看见了,愣了一下,胸口如沸。他见过九月在案发现场的冷静样子,这是第一次看她因为伤心而流眼泪,还是为他。有这么不堪吗?这些年来他活的很狼狈,放弃了原有的人生,只剩下查出幕后真凶这一件事。心里的伤跟身上的一样,最开始流血剧痛,然后生出新的肌肤,慢慢慢慢就不疼了,只是永远回不到以前的模样。时间越久就越麻木,只剩下隐隐钝钝的痛。十年来这些话如鲠在喉,他压抑住不说,也就一直看起来过得很好很快乐。小姑娘的眼泪提醒他,他原本就是最有理由伤心的人,为什么要克制。从怀里掏出一直小小的酒袋,仰头一饮而尽,呛出了眼泪。
“那后来呢。” 声音轻轻的,像一只羽毛在萧坤耳边飘了一下。
萧坤缓缓道:“后来我们被救回家。萧家迅速组成了另外一队十五杀。外界的传闻是那一战之我们几乎算是全身而退,除了我的妻子死去,而我成了废人。刑捕司查了半年没有什么结果,就慢慢丢开了。当时徐正擎还只是刑捕司的普通捕快,使不上什么力。后来时间越来越久,大家也都放弃了。只有我不能放开,最开始凭着一腔恨意,坚持到现在只是希望她能安息罢了。我承诺护她一生周全,但没有做到,我承诺要拿凶手的血祭她,也没有做到。这一生,我总是要欠着她了。” 面孔上浮起苦涩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