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十一日
塔布——一座低矮的灯塔,像汽轮的烟囱。零星几座屋顶隐没在大片葱绿之中。船距海岸两公里停下来。时间太短,不能上岸;从岸边却来了两条很大的船,载满克鲁人。“亚洲号”从中招募了七十人扩充船员队伍——返航时再把他们带回来。他们大都身体健美,但再露面时,都穿上了衣服。
一条小巧的独木舟上,一个黑人只身排出涌入的海水,小腿拍打船身啪啪作响。
八月一日
从前的《景致周刊》6上的画面:大巴萨姆7浅滩。风景尽呈长条状延伸。茶色的海面上拖着长长的带状泛黄的陈旧泡沫。海面基本上很平静,但一个大浪打来,在海边沙滩上铺开一大片泡沫。接下来的背景是树,锯齿形轮廓非常清晰,线条非常简单,好像是一个孩子画出来的。天空多云。
栈桥码头上,黑人麇集攒动,推着小翻斗车。码头尽处是一些库房;再前面,左右两边树木成行,树中间夹杂着低矮、扁平的房子,屋顶铺着红瓦。城市挤在大海和潟湖之间。如何想象,就在附近,一过潟湖,便是辽阔的原始森林,真正的原始森林……
为了上码头,我们五六个人坐进了一个类似荡椅的东西里,荡椅通过钩子悬在吊索上,起重机将它提起,吊着它在空中越过波浪,一直送到一条宽敞的船上,然后绞盘松开,荡椅重重落下。
我觉得一切像是布娃娃海难中的玩具鲨鱼和玩具沉船。赤裸的黑人叫着,笑着,争吵着,露出吃人生番的牙齿。小船浮在茶色海面上,海水被红绿色鸭掌形的小桨抓挠翻搅着,就像在马戏团水上节日表演见到的场面一样。有人从“亚洲号”甲板上朝潜水的人扔硬币,潜水者一下咬住,含到口中。大家等着小船坐满人,等着大巴萨姆的医生来发搞不清是什么的证明;等的时间太长了,结果,过早下到划艇上的前几位乘客和过于殷勤地前来迎接他们的巴萨姆的官员在摇摆、晃动、哄闹中都晕了船。只见一个个不是向左就是向右俯下身去呕吐。
大巴萨姆——一条宽阔的大道,中间铺着水泥;两边的房子低矮,彼此间隔一段距离。许多灰色大蜥蜴,我们一走近,它们便四散奔逃,爬到最近的大树干上,就像在做“四角”游戏8。各种各样不知名的树,树叶宽大,令游客惊叹。一种很小的母山羊,腿短;公山羊比捕捉穴居动物的猎犬大不了多少,简直像是小羊羔,但已长角,并不时长出长长的泛紫的刺来。
横向的街道从大海通到潟湖;此处的湖面不宽,上面横跨一座好像日式风格的桥。对岸繁茂的植被吸引着我们,可惜时间不够。街的另一端隐没在沙丘似的沙子下。一丛油棕树;再过去就是大海,虽然望不到,但一艘大船的桅杆昭示了它的存在。
洛梅八月二日
醒来时,天空似乎要降下倾盆大雨。但没有,太阳升起来了;整个灰色淡下去,直到只剩下一片乳白色、淡蓝色的水汽;任何言语也无法形容这番银色景象之柔和。那笼着轻纱的天空透出无边光明,恰似一个宏大的管弦乐队极轻地奏出的乐段。
科托努八月二日9
蜥蜴与蛇的厮杀。蛇一米长,黑白交织,极细而灵活,它完全专注于搏斗,我们得以凑到跟前观察它。蜥蜴挣扎着,终于脱了身,但丢下了自己的尾巴,好长时间还在那儿瞎扭个不停。
乘客间交谈。
我想像《日报》10上那样在我的笔记本上开辟一个专栏——《是否真的……》。
是否真的有一家设在大巴萨姆的美国公司,在那里购买桃花心木,然后当作“洪都拉斯的桃花心木”卖给我们?
是否真的在法国卖35苏11的玉米只值……诸如此类。
利伯维尔八月六日,让蒂尔港八月七日
在利伯维尔,这迷人的地方,
“大自然赋予
奇特的树木,美味的水果”12,人却在饿死。人们不知如何应对饥荒。有人告诉我们,饥荒肆虐,在内地情况更严重。
“亚洲号”的吊车用网眼很大的网将舱底的箱子提起,然后倒入平底驳船。当地人接着箱子,忙乎着,高叫着。箱子经过挤压磕碰、抛来抛去,要能完整送到地方真是奇迹。只见有些箱子像豆荚一样爆裂开来,里面装的罐头像豆子一样四处滚落。我抓住其中一个罐头,给一家食品公司的总代理F。看。他认出了罐头的牌子,很肯定地对我说,这是一批在波尔多市场找不到买主的变质食品。
八月八日
马云巴。——渡险滩时,船夫们激情大发。他们的歌唱富有节奏,各段与副歌交织重叠13。每次把桨插入水中,船夫就将桨头撑在赤裸的大腿上。歌曲略带伤感,有种野性之美;肌肉的欢悦;顽强的热情。有三次,小船竖起来,一半船身都离开水面;落下时,溅起的大片水花将你打湿,不过,风吹日晒,不久就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