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或是不能理解,但熟悉贺知章的人却一眼就能看出他渴求富平县尉的原因。因为富平出佳酿,美酒石冻春刚在今年的世博会上拔取头筹,自然勾得贺知章酒虫大动。
了解这些,再看到贺知章的狂言就不免会心一笑。他虽然也偶发狂态,但这份狂却不让人心生冒犯,是在行止尺度之内的性情放纵,实在让人难生反感。
既能保持自我,又不与世道为敌,贺八之为人处世,的确有自己的一套标准,拥有一个有趣的灵魂。
于是李潼在略作沉吟后,便提笔书写一道便笺,着员递给选司,等到贺知章铨判通过之后,便授其富平县尉一职。并又特意做出一条批示,富平县官衙给料,县尉一个月不得超出一斗。
这种底层的人事任命与供给,自然不劳圣人亲自垂询。
但世道之内有趣的人并不多,一想到贺知章愿望达成了、但又没有完全达成的那种无奈表情,李潼就不免要会心一笑。当年坊中品诗,你贺八高在二等,压了我小号李学士一头,别以为老子会忘了报复!
繁忙的公事之余,看一看坊间各种闲杂小事,对圣人而言也是颇为轻松的消遣。尤其念头一转、小手一动,便能精准控制某个人的忧喜情绪,更让李潼有种身为幕后黑手的恶趣味满足感。
不过这份轻松惬意的心情也没有维持太久,当展开下一份文书的时候,李潼的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神情也渐渐转为严肃。
这一份文书,便是光禄少卿徐俊臣请求李峤转交的那一份。文书内容颇长,所记载全都是有关临淄王李隆基的事情。
书文内容主要分为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临淄王在光禄寺官廨的言行,主要是引用私己、经营党羽、渎职牟利以及杯葛同僚。
武周一朝酷吏横行,徐俊臣能够从一介草莽成长为当中最出色的一个,禀赋才能自不必多说。当这样一双眼睛去盯住某一个人的时候,哪怕是清白君子,都能给挖掘出壮壮劣迹。
如今徐俊臣与临淄王同司任职,天赋能力再次发动起来,所窥望总结出来的桩桩劣迹全都书录纸上。虽然临淄王入官时间不长,但凡所劣迹一张纸都写不下。
虽然徐俊臣所记载的都是一些杂情小事,但耐不住这个家伙会总结发挥啊。
比如临淄王入官伊始,便不满朝廷仕用安排,意欲联合徐俊臣抵制曹国公,想要总揽衙司事务。并收留圣人旧弃劣员王仁皎,欲用其怨忿以小构大、谋行不法。同时借着官职不安所司,频频访探往来人事以求阴结等等。
事不惊人则不足为功,临淄王在司所有的言行几乎都被徐俊臣给阴谋化的解读出来。且各种人事描述的极为具体,让李潼不得不怀疑自临淄王入衙伊始、身边就已经遍布了徐俊臣的耳目。
除了衙司行为之外,还有临淄王邸居日常与人际往来等两个方面。这两个方面虽然不如第一部分翔实具体,但也有一些细节记录。
比如说徐俊臣某日入邸做客,便发现临淄王邸中一些仆员浮于所事、常有窥探邸堂的举动。
看到这里,李潼也不免感慨徐俊臣这家伙观察力实在敏锐,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家伙所发现那些仆员应该就是禁中安排在临淄王邸的耳目,居然一顿饭的工夫就被这家伙给察觉到了,狗鼻子真灵!
除此之外,徐俊臣还发现了临淄王阴募故人、聚集门下听命用劳。除了一些大内方面男女仆员,还有一些世道人家,比如窦氏此类早已衰落的人家残余。
文中还记录一个细节,那就是原本临淄王收容的几名窦氏族人不知为何被王府逐出,并几在王府门前央求纠缠却不再被接纳。
徐俊臣据此猜测,若能抓捕这几名遭到驱逐之人严加审讯,或能察发王邸更大隐恶!
这一整篇文章中,别的内容李潼还不甚在意。他能够体会李隆基这个小堂弟内心的不安分所造成的言行不够谨慎,倒也不必过于阴谋化的解读。
不过窦氏几人先被收留、后被驱逐,倒是让李潼生出了一些遐想。略作沉吟后,他便吩咐乐高道:“去取内卫所进近日秘卷来。”
身为一个帝王,对外界感知并不会局限于某一途径,更不要说李潼起家根本就是故衣社这种对底层民众的组织化。如今故衣社虽然已经浮出于世道,成为一个正规的民社组织,但也保留了一部分情报职能。
眼下长安坊市间那些车船脚力铺子,相当一部分都是故衣社的行走耳目,京中一些比较敏感的人事都有关注。这一部分情报职能,由内卫田少安负责接洽处理,将一些事件汇总成卷宗,每隔一段时间送入禁中。
李潼倒也不是要搞锦衣卫之类的间谍组织,只是为了保证对朝廷制度所不能覆及的人事上有所警觉。内卫秘卷旬月呈送,但大多数时候,李潼都没有时间去仔细阅览并梳理。
乐高旋去旋回,带回了整整三卷的卷宗。李潼直接寻找到宗室相关的内容,在临淄王邸条目下找到了徐俊臣所提及的事项,里面不只详细记载了窦氏人员遭逐并在邸前纠缠的内容,甚至当时的一些对话都记录在卷。
这对话中有“旧事已了、家门因此衰败、知者不多”等言辞,李潼在看过之后,记忆便有所触动,稍作思索,便猜测临淄王可能是知晓了一些自己当年与窦氏恶斗的内情,所以不敢再收留窦氏族人。
看完这些内容后,李潼沿着时间线继续向前爬梳,便看到了太平公主与临淄王的一些交际活动,以及太平公主安排武氏女子与临淄王见面的事情。
因为都是坊间途见,卷宗上所记载的也只是事情的表面过程,但李潼对这些亲戚也算是了解颇深,脑海中已经能够勾勒出一个相关的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