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吧,顺其自然就顺其自然。月伦站起身来,将手头的卷宗资料收拾齐整,思亚立时二话不说地接了过去。
“明天见喔,学姐,”苑明笑眯眯地说。月伦和思亚前脚刚出了屋子,学耕立时将她一把抱进了怀中。
“好不容易,电灯泡都走光了。”他满足地说,苑明在他手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大色狼,我还没有洗澡耶!”她嗔道,只可惜声音里的笑意泄露了她真正的心情:“放开我啦,你这样——”她眼珠子一转,瞄到了桌上的白色信封:“哦喔!”
“怎么了?”
“我们忘了把学姐的信转交给她了!”苑明皱了皱鼻子:“真是的,还特意放在办公桌上的呢,原打算学姐一进门就交给她的,都是你,闹得我什么都忘了!”
“那有什么关系?明天再给他就是了嘛。又不是限时专送,迟一点不要紧的。”学耕沾沾自喜地道:“你真教我伤心,老婆,当我这样热情地抱着你的时候,你怎么可以还在那儿想你的学姐?来来来,让我试试我能不能又闹得你”什么都忘了“!”
“学耕,门!咱们总得先关门呀!”
“你觉得我的演员们怎么样?”月伦一面跨进电梯一面问,思亚侧着头颅想了半天。
“我不大会看。”他老老实实地说:“李苑明的演技好像很不错,动作很漂亮,创造力也高;汪梅秀也很有自己的想法。至于韩克诚——我觉得他是最弱的一个。他好像……对自己的演技没有什么自信?”
月伦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笑容。“还说你不大会看呢?”她跨出了电梯:“你把一些基本的特质都抓出来了。”
思亚高兴得两眼发光。“那你为什么要用韩克诚呢?喜欢演戏的年轻人应该很不少呀?”
“克诚最大的优点是谦虚。”月伦微笑:“你要知道演技并不止是模仿。会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情并不能算是演技。一个真正的演员必须完全了解自己,才有可能探索出他自己的极至。而不谦虚的人无法对自己诚实,也就绝对做不到这一点。”月伦的微笑加深了:“只和戏剧沾了点边,就自命为艺文界人士、沾沾自喜、眼高于顶的年轻人太多了,而我真正想要的是:可以和我一起工作、一起成长的伙伴。克诚是有才华的,而他的谦虚保证了他的成长。现在的生涩只是过渡期而已。”
“你——把演戏说得好像是人生的修行一样!”
“那是因为演戏本来就是人生的修行。”月伦眼中焕发着明丽的光彩:“真正的演员必然有着伟大的人格。你知道西方人对戏剧的最高要求是”神圣剧场“吗?”
“我——现在知道了。”思亚专注地看着她,看着她在谈到戏剧时神情的专注,眼睁的飞扬,突然之间想明白了:为什么以她这样成熟而自信的女子,还会拥有孩童一样的稚气和天真。那是因为她是一名理想主义者,以永不褪色的热情和无可拘限的才华,努力不懈地建构她心目中的城堡。
而天真的热情正是所有的理想主义者动力与支柱的来源,古人不是老早就说过了么?“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
“不好意思,我一谈到戏剧就忘形了。”月伦对着思亚皱了皱鼻子:“走吧,为了感谢你乖乖地在一旁看了三个钟头的戏,我请你吃消夜!”
“嘿!”思亚抗议:“应该是我向你道谢才是,这消夜该由我来请你啊!”
“可是等一会儿你要送我回家啊?”
“奇怪了,难道我自己就不用回家了吗?”
“噢,”月伦嫌恶地皱着鼻子:“真见鬼了,我才回国没多久,就染上了这种抢付账的坏习惯!我来,我来;不不,我来,我来!您这太不给面子了嘛,难道我连这么个小东道都请不起吗?不不不,您远来是客嘛,那有让客人破费的道理呢?”她卷起舌头来,用山东腔和四川控学两个人抢付账的声口,还加上很夸张的动作,把思亚笑得前仰后合。
“哇喳!你实在很精彩你知道吗?”他一面擦去笑出来的眼泪一面说:“我还不知道你这么会演戏!你怎么没想过要当演员呢?”
“以前倒是想过的,但后来我发觉导戏的挑战性比较大。”月伦笑着说:“你知道演员只要对他的角色负责,导演可是什么都要插一手。”
“可是你一定知道自己会是一个好演员吧?”
“如果我自己对演技没有概念的话,又怎么能指导我的演员呢?”月伦对着他歪了歪头:“走吧,唐先生,咱们吃消夜去,我可是很饿了!晚餐才塞了一个三明治,还是在公车上吃的。”
思亚不以为然地看着她。难怪这位小姐如此之苗条!一个工作量像她那么大的人,都应该把自己喂胖一点的。没有关系,我会想法子让她多吃一点,他对自己说,一面将摩托车牵了出来,想想又回过来看她。
“谁付账?”
“老天!”月伦翻了翻白眼,觉得这小子还真难缠:“好吧,来,剪刀、石头、布!输的人付钱,这下子没话说了吧?”
思亚很不甘愿地发现自己赢了。
“没道理嘛,让女孩子请客!”他一面发动车子一面咕哝:“喂,石月伦,我可是把话说在前头:下一次一定要我来付账了!”
“那你这个亏就吃大了!”月伦往后座一坐,大大方方地环住他的腰:“一顿消夜花得了几个银子?轮到你付账的时候,我可是要去吃日本料理喔!”
“没问题!”思亚兴高彩烈地说。机车带起的疾风从他耳边拂过,使得他的头发和他的心情一样地飞了起来。她答应下一回由他来付账,那就表示还会有下一次甚至是下下一次了!“到结账的时候我要是发现钱不够,就把你当在那里!”他大声地说:“那我以后就都可以到同一家店去白吃了!”
“恐怕不见得哦!”月伦清脆的笑声飘扬在风中:“我很不会洗盘子的!”
第四章
步入大楼的时候,月伦的脸上还带着丝温柔的微笑。呵,是的,她很开心,很久不曾如此开心了——这种幸福的感觉和剧团工作的成功与否是不相干的,也不同于争取到支援经费的那种欢喜。而她完全知道这种感觉是怎么来的,为何来的,也——没半点否定它的打算。真是的,她为什么要否定呢?她可不是那种情窦初开的小女生,连自己想要些什么都不知道,连自己的感情都摸不清楚。她知道自己喜欢唐思亚,非常非常喜欢。
想及昨晚那顿一吃吃了将近三个钟头的消夜,月伦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他们天南地北地乱聊,也谈了很多切身的事;她知道了思亚是老么,两个姐姐都已经结婚了;一个哥哥在南部工作,另一个哥哥则在国外。父亲是个退休的律师,母亲则是个退休的中学老师。思亚从小是个顽皮小子,最喜欢做木工;如愿地考进了建筑系,服完兵役以后就在一家建筑师事务所上班。而今他正在努力地K书,希望能尽快地考到建筑师执照。
“建筑师执照不是很不好考吗?”月伦问他。
“是不好考。”思亚承认:“不过我别的不怎么样,考试可是很有信心的。一年考不过就考两年,两年考不过就考三年,非把这个执照拿到不可!否则的话,一辈子只画人家交下来的平面图、剖面图,还帮客户估价算成本,能有什么意思?当然这些基本的技术也很重要,可是真正有创造性、有挑战性的东西只有建筑师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