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急,”承安反问道:“方将军有事?”
方绪原本也是看不上这位楚王的,但相处的久了,见他并不叫苦喊累,凡事也亲力亲为,倒是有些欣赏,说起话来也不像之前那么冲。
“喝喜酒,”他问:“殿下去不去?”
承安想了想,微微一笑:“去。”
比起长安礼节的繁琐,渔阳的婚仪便要简便的多,新娘子人就在新房不远处,时辰一到,新郎去接了人,到堂前行了拜礼,就算是完事儿了。
承安还坐在椅上,伸着脖子等接下来证婚人的一通酸词,就见所有人一窝蜂的跑出去,只留了他和程玮两人。
“前几个席位的酒菜是最好的,酒也最醇香,”程玮行动不便,加之身上有伤,便落在后边,整个人慢悠悠的解释:“他们都去抢了。”
承安从没见过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的婚礼,蹙眉道:“我不是楚王吗?”
换言之,即使是为了皇族的面子,不也应该叫他坐上席吗?
“再不去,就连汤水都没了,”程玮慢悠悠的从他面前经过,客气而揶揄的称呼一句:“楚王殿下。”
他那话当然是说的夸张,但实际上,等承安过去的时候,也没几个地方有空位了。
“滚滚滚,”方绪一条腿占了三个位置,一个是自己的,另两个是承安的程玮的,正将过去抢位置的人赶走,扭头一见他们俩蜗牛一样挪过来,就有点急了:“快点,赶集呢你们俩!”
燕地的男人是剽悍的,女人也是豪爽的,酒很香,也很辣。
承安喝多了醇厚柔和的宫廷御酒,一尝这里的烈酒,险些一口吐出来,只是周围人都看着,就生咽了下去。
方绪这才心满意足的扭过头去:“这才对嘛。”
“姓方的,你又糊弄人了!”
一个清脆中带着爽利的声音传来,竟是新娘子过来了:“那种烈酒,便是喝惯了的贸然来一口都受不住,更别说这位小哥这种,一见就是头一次唱的了。”
“刑六娘,别人都不说,怎么就你多管闲事,”方绪哼道:“别一口一个小哥叫这么亲热,你第一次出嫁的时候,人家还没个凳子高呢。”
“呸!”
一席人都笑了,刑六娘也跟着笑,明艳动人:“照你这么说,我生第一个娃娃的时候,你还没我鞋面高呢!”
一群人哄笑开,连承安都忍不住笑了。
笑完之后,他才低声去问身边的程玮:“怎么,这位六娘子,是二嫁吗?”
“是啊,”程玮也没遮掩,大大方方道:“她原是云中副将邢湾的女儿,先嫁渔阳振威校尉冯平,生有一子一女,冯将军战死后,再行改嫁。”
本朝并未强迫寡妇守节,再嫁的也不是没有,然而承安听得脸色一变,压着声音问程玮:“今天的新郎——”
“哦,”程玮知道他想问什么,道:“你猜的没错,新郎冯毅,便是她先夫的胞弟。”
承安心中涌起一片惊涛骇浪,只是素来沉稳,方才将将掩下。
“没人说什么吗?”
在心中措辞良久,他轻轻问程玮。
“有什么好说的?”
回答他问题的不是程玮,却是不知何时过来敬酒的刑六娘,亲自为承安斟酒,她落落大方道:“先夫在时,我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孝养父母,教导子女,他死后守孝三年,再嫁新夫,何错之有?”
“逝者已矣,活着的不该再将自己一生搭上,过成行尸走肉,”她笑的明朗:“俯仰无愧于天,这就够了。”
承安在长安呆的久了,从没听人说过这样大胆之语,许是此前喝过的酒在蠢蠢欲动,他的心忽然烫了起来。
站起身,他真心实意道:“六娘子,敬你一杯。”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们都是渔阳人氏,指不定那天匈奴人就打过来了,反倒没有长安人那些矜贵计较。”
“我还当你会说我不知廉耻呢,”刑六娘接过那酒盏一饮而尽,莞尔道:“毕竟你是长安来的,未必看的上我们这种粗鲁作态。”
承安将杯中酒喝尽,用一句别人说给他听的话来回答:“都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