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你不要忘了折返的路程。”
&esp;&esp;邵慈上下眼皮渐渐靠近:“要长时间闭气就要达到‘忘我’的境界,可这样会模糊时间概念……很矛盾。”
&esp;&esp;“你这样下去真的会死。”
&esp;&esp;声音变大,变得更清晰。
&esp;&esp;邵慈的背颈似乎轻轻触到了水底,有点瘙痒。
&esp;&esp;是海底。暗绿色的水草摆荡。
&esp;&esp;他调转身姿后吓了一跳——几米外一只竖立的海豹正侧着脖子,直勾勾地望着他。
&esp;&esp;但很快,他的心又安稳下来,因为海豹先生形体圆滑、“彬彬有礼”,眼神实在慈善,再仔细看,还略带忧郁和天真,总之绝无恶意。那圆圆的眼球后面长着突出的小耳朵,酷似科幻电影里的外星人触角。
&esp;&esp;潜入亚梦空间后,少数人会遇到某一奇妙的独立个体,在旅途中随其相伴而行。闵颢堃等称之为“随相”。“随相”的出现是成为传话官重要的基本条件,因为传话官往往需要借助“随相”之口提醒梦中的“自己”。
&esp;&esp;人类大脑似乎存在某种禁止访问的检验机制,使得进入亚梦空间的造梦者“自己”难以调动现实中十六小时内的普通记忆。
&esp;&esp;“自己”指个人的自主意识。原生亚梦空间都是造梦者思想的产物,理论上真正潜入其中的元神,只是造梦者思维中的一部分,造梦者的自主意识和记忆互不关联,这也是为什么人们身处于离奇梦境而不自觉的原因。
&esp;&esp;除“自己”外,闵颢堃将亚梦空间中万般人物景象皆归于“其他”一类。“其他”之言与同“其他”之相皆可取自个人记忆,由潜意识排列组合成亚梦空间的主体。而随相——经验原型为负责场景解说的旁白,常演变为具象化的亲密伴侣——好似一种模糊的存在,介于“自己”跟“其他”之间。
&esp;&esp;如此,大脑的禁止访问机制在判断“随相”时则有机会出现混乱或误判。换言之,随相其本身属于个人记忆,又可与自主意识相联通,也是唯一有机会在亚梦空间中调动记忆的思维体。
&esp;&esp;传话官经过训练后则可以借由蒙混过关的随相之言调取自身部分记忆,帮助完成指定任务。
&esp;&esp;邵慈第一次潜入时遇到的小虎便是随相,眼前的海豹亦然。但他“自己”此刻意识不到。
&esp;&esp;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不多说话,仰躺着从海豹身边飘走。他把它甩掉了……
&esp;&esp;海豹望着他,有些吃惊,但浮在原地也没有跟随。
&esp;&esp;邵慈闭上眼睛漂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直到他觉得水质变得浑浊,光线刺眼,肺部有撕裂般的痛感。
&esp;&esp;当再睁开眼时,周围景观已经变得迷乱诡谲:视野正央一片巨大的梭形漆黑,漆黑之中分明立着一个人影;水里的能见度下降了,四周布满长颈植物,错杂的细长茎脉间还挂缠着不清不楚的白絮,扁薄的椭圆型叶冠像千百顶荷叶,背着光源,色彩不辨的身姿摇曳缱绻,又像极了向上浮动的可怕的水母群。
&esp;&esp;数不清的茎杆还是触手犹如地狱里遒劲的囚徒攀扯着黑梭,黑梭似远古星体一般拖着这些漫长的藤须平稳地缓缓移动。
&esp;&esp;邵慈意识到,自己离水面已经很近了。这乌黑的梭影是舟底,立在上面的人影正是船夫。
&esp;&esp;此时船夫的身体恰好挡住了太阳,邵慈开始仔细打量他的身形。光影穿过水面,边际浮动,但容易看出,相较于精练的上肢,船夫粗壮发达的下肢肌肉格外夸张。他似乎是个光头。并不的耀眼光芒从腋下跟胯下射出,整个身体呈现为光明下的剪影,阴影下的灰白。
&esp;&esp;越看越不简单。
&esp;&esp;这个御舟者体态沉稳,似乎也在注视着邵慈。在他轮廓之外约两条大腿宽处,又生发一层泛在的光晕,远远地附着他的脑首和肩膀,内沿整齐如似刨割,外沿四散不拘。两层光芒中间的暗影区便塑成巨大的瓷瓶形状,瓶肩挂在肩膀之上,瓶颈对应着拉长的颅影。
&esp;&esp;那精瘦的手臂凹凸有力,手握着理应是舟桨的黑影,神似切割光芒的长剑!
&esp;&esp;邵慈心里念叨:“这难道是……”
&esp;&esp;——这里的水,涨涨落落。——
&esp;&esp;邵慈听到了什么,但那一定不是某种“声音”。他顾不得那么多,得赶紧浮出水面换气了,于是竟然迎着黑影向上游去。
&esp;&esp;——你真的知道你能闭气多久而不死吗?——
&esp;&esp;“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现在我只要浮出水面。”他的肺越发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