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他一直在动一样。埃德加盯着照片,努力想把这个男子和他听到的故事联系起来,可从照片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他站起来,把照片放到了上校的桌子上。
调琴师 第一章(3)
“1871年,卡罗尔要求调到缅甸中部一个更远的驻地去。那时,正好曼德勒南部伊洛瓦底江流域的缅甸人活动日趋频繁,这个要求被批准了。在这个新岗位上,他和在印度时一样,投身于频繁的调查探险活动,经常去掸邦南部的山脉。我们不清楚卡罗尔怎么能够———在身负众多责任的情况下———较流利地掌握了掸族的语言。有些人说他是和一个当地的和尚学的,还有些人说他是和他的情妇学的。
“和尚也好,情妇也罢,在1873年的时候,我们收到灾难性的消息:缅甸人和法国人在几十年的调情之后,签署了一份商业条约。你可能知道这段历史,当时报纸纷纷报道了这一消息。尽管法国部队仍然在印度,还没有跨过湄公河,但这明显为今后法国和缅甸之间的进一步合作制造了极其危险的推力,同样也对印度造成了威胁。我们很快就开始准备,准备占领上缅甸的一些地区。很多掸邦王子一直和缅甸君王对抗,而且……”
上校的声音越来越小,还喘着气。他发现调音师盯着窗外,便问:“埃德加先生,你在听吗?”
埃德加转过身来,尴尬地说:“是的……是的,我当然在听。”
“那好,我继续说。”上校又看着文件。
调音师在桌子那边试探性地问:“上校,事实上,我尊重此事,这是一个复杂而有趣的故事,但我也必须承认,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找我,运用我的专业……我知道您习惯这样来简述故事,但是我能麻烦您,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问吧,埃德加先生。”
“呃……老实说,我一直在等着听,钢琴怎么了。”
“什么意思?”
“钢琴。我是被雇来调钢琴的,所以你们才联系我。但是我们见面谈的都只和一个人有关,我想他不是我的任务吧?”
上校的脸涨红了。“正如我开始时说的那样,埃德加先生,我认为背景资料十分重要。”
“先生,我同意您的观点。但是我不知道钢琴到底怎么了,甚至不知道我能否修好它。我想您了解。”
“是的,是的。当然。”上校下巴的肌肉顿时绷紧。他正打算说1870年曼德勒居民的撤离、敏建的战役、眉谬要塞的包围,这是他最喜爱的故事之一。他停了一会儿。
埃德加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我向您道歉,请您,请您继续说吧。”他说,“我刚才打断您是因为我必须早点儿离开,这里到我家有好一段路,而我确实对埃拉尔三角钢琴非常感兴趣。”纵然感觉有点儿害怕与不安,他还是偷偷地享受了一小会儿打断谈话的乐趣。他一直不喜欢军人,却越来越喜欢卡罗尔这个人了。事实上,他很想听故事的细节,但是天色已晚,而上校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上校又看着文件。“很好,埃德加先生,我长话短说。到1874年,我们在掸邦领土上建立了一些秘密前哨基地。一个在锡袍附近,一个靠近东枝,还有一个———这是最远的一个———坐落在萨尔温江畔一个叫湄伦的小山村里。你在任何地图上都找不到湄伦。而我只能在你接受任务之后才能告诉你确切位置。卡罗尔就在那里。”
房间变黑了,上校点燃桌上的煤油灯。灯光摇曳,在他的颧骨上投下胡子的阴影。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钢琴调音师,觉得对方有点儿不耐烦了,便深吸一口气。“埃德加先生,不便留你太久,关于卡罗尔在湄伦待的十二年我就不细说了。如果你接受任务,我们可以以后再谈,到时我再给你提供一些军事报告。当然,你想现在就听也行。”
“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听听钢琴的事情。”
“好的,当然可以,钢琴嘛……”他叹了口气,“你想知道什么?我想,你从菲茨杰拉德上校的信中,已经了解这件事大部分的细节了。”
“是的,卡罗尔要一架钢琴,军队就买了一架1840年的埃拉尔三角钢琴并用船运了过去。您介意多告诉我一些和这相关的事情吗?”
调琴师 第一章(4)
“我也不知道。我们实在不明白,他一直在雪莱的诗歌中找得到慰藉,为什么还要一架钢琴。”
“为什么?”钢琴调音师笑了起来,没想到这么瘦弱的身体里能发出这么深沉的声音,“我有好多次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其他人也都有这一问题。为什么一个家庭主妇不知道韩德尔也不知道海顿,却买了一架1820年的布罗特伍德钢琴,而且要求每周都要调音,虽然这架钢琴从来没有被弹过?为什么一个法官每两个月就要请人给自己的乐器调音———尽管完全没有必要,但可以说这个活很不错———却拒绝接受一年一度钢琴公开赛的演奏执照?这些事该如何解释呢?原谅我,卡罗尔医生本身并不奇怪。先生,您听过巴赫的《创意曲》吗?”
上校结结巴巴地说:“我觉得听过……我确信我肯定听过,但是,我不想冒犯您,埃德加先生……我不知道这和整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一想起在丛林之中生活八年,还没有巴赫的音乐相伴,我就觉得太过恐怖。”埃德加停了停,然后接着说,“用1840年的埃拉尔钢琴弹出的巴赫的曲子,听起来一定妙不可言。”
“可能吧,但是我们士兵的主要任务是作战。”
埃德加?德雷克深吸了一口气。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我向您道歉,我并不想冒昧地发表言论。事实上,我对您说的历史背景的兴趣每分每秒都在增长。但是我很困惑,上校,如果您不尊重钢琴,那为什么还要我来?您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大人物,像您这样军衔的人难得花几个小时和一个平民对话,我自己清楚这点。我也清楚作战办公室一定投入了很大一笔钱把钢琴运到缅甸,更不要说买钢琴的钱了。而且您提供给我的薪水相当丰厚———客观地说,相当丰厚。但您似乎并不赞成我的任务。”
上校往后靠了靠,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很好。我们很有必要谈谈这点。我承认我不赞成,但是请不要把这和不尊重混淆了。军医少校是一名非常有办法的军人,也是个不同寻常的人,他是无可替代的。在这个办公室里,有很多高级官员对他的工作非常感兴趣。”
“但不包括您自己。”
“或者可以这样说,有些人在关于我们帝国命运的花言巧语里迷失了自己,他们认为我们去征服的目的不是获取土地和财富,而是传播文化和文明。我不会否认这点,但这不是我们作战办公室的职责。”
“那您支持他吗?”
上校停了一下。“恕我直言,埃德加先生,是的。让你理解作战办公室的处境很有必要。掸邦在保卫我们东部要塞上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没有它们,我们就有被法国人甚至暹罗人侵略的危险。如果我们必须做出让步,用钢琴让他坚守岗位,那这个代价就很小。虽然他的岗位是军事岗位,不是创办音乐沙龙。我们希望钢琴调音这个问题解决之后,他能够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你要明白这点,这非常重要,你要清楚,是我们,而不是军医少校,雇用你。虽然他的想法可能……更具说服力。”
埃德加想,你们不相信他。“只是一个让步,就像香烟一样。”他说。
“不,这不一样,我认为你了解。”
“所以我不应该和你争论,他是不是因为钢琴才不可或缺的?”
“等钢琴调好我们就知道了。是不是,埃德加先生?”
听到这句话,钢琴调音师笑了。“也许会的。”
上校往前坐了坐。“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还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