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离回北京的日子也越来越近。在正月十五那天,吉祥路的孩子们跑去海边放烟花。放完烟花,也就该各自启程了。
他们并不是因为浪漫才去海边的(港城人大冬天的最不爱去海边了,寒风从北边刮过来,带着湿冷的海水,分分钟吹到怀疑人生),而是因为街道办发通知了,春节期间有几条线路烧掉了,所以不能再在市区燃放烟花了。
乔琳裹得像只狗熊,坐在沙滩上,神情呆滞地拿着一串滴滴筋儿。孙瑞阳一下子就明白了,她肯定又是想起了小时候,跟哥哥姐姐一起放烟花的情景。
这个时刻,其他人的安慰都不管用,唯有他这个男友出马才行。孙瑞阳信步走过来,温柔地问道:“你是不是想哥哥姐姐了?”
乔琳摇了摇头。
孙瑞阳压低嗓音,说道:“我知道你不好意思,但是咱俩谁跟谁啊?说出来吧,心里会好受一些。”
乔琳眨着乌黑的大眼睛,说道:“真没有。”
“那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还很不开心的样子?”
“太冷了。”
“……”
孙瑞阳意识到一个深刻的问题——处在热恋中的男生,智商也高不到哪里去,还容易胡乱关心。
乔琳很不想离开家,家里的一切都让她舍不得,尤其是病弱的舅舅,随时都有可能有生命危险。在乔琳小时候,他承担起了父亲的角色,在他生命的最后关头,她想陪在他身边。
李兰芝徒劳地给她吃无效的定心丸:“你别操心,你小姨还在想办法,不到最后一刻,我们都不会放弃。”
在乔琳看来,舅舅这一生,也是一场“空欢喜”。堂堂北师大的高材生,最终沦落成一个病弱的教书先生。她的室友王可可看了那么多穿越、重生类的小说,乔琳没有任何共鸣。但是,在面对瘦成皮包骨头、但又浑身浮肿的舅舅时,她第一次那么迫切地希望,要是真有重生这种技能,那该多好。
舅舅虽然病弱,但同样不服输。这些年来,他笔耕不辍,坚持写作,挣的稿费能补贴一大部分医药费。舅舅将自己的心愿告诉了乔琳,那就是——他想把写过的文章结集出版,这样就算他走了,也能给家人留下一点念想。
“你姥姥还有人照顾,你舅妈也很坚强。我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宝庆……他还没有成年,我要是走了,影响他高考怎么办?”
乔琳眼泪汪汪:“舅舅,你先别想别人,你应该先想着怎么活下去啊!”
“我做过抗争,但到头来发现,天命不可违,尽人事,待天命吧!”
每个在家的夜晚,乔琳总要发信息给孙瑞阳,跟他倾诉对舅舅的不舍。孙瑞阳总是很耐心地回复她,他也思考了很多。其实,他从小就比一般孩子冷静,现在又是一名医科生,以后肯定会见惯生死。到那时候,他还会这么感性地安慰女朋友吗?
孙瑞阳摸着自己的心脏,没有人知道,在黑夜来临时,他也会害怕死亡突然降临。他依旧把手放在胸膛上,不停地告诉自己:“孙瑞阳,别忘了你经历的恐惧,你可不能对生死感到麻木啊!”
回北京前一天晚上,宝庆搬回了乔家,这一晚上,他睡在沙发上。他长得越来越魁梧,沙发就显得很小。然而宝庆哪里也不去,就想睡在那里。其实乔家人都看出了他的心思,这个假期,他大多数时间都在陪父母,在姐姐离开家的前一晚上,他还是想陪她一会儿,哪怕多一点时间也好。
跟很多青春期的男孩子一样,宝庆的话也越来越少,家里也不知道他的想法。在那天晚上,他听姐姐说起了大学里的种种趣事,听得入了神。末了,他小声说道:“要是我也上大学就好了。”
“你成绩不错,上大学不是早晚的事吗?”
“我想,要是我上了大学,我爸就不会那么担心我了。”宝庆很罕见地红了眼睛:“姐,我第一次恨我自己晚生了几年,哪怕我跟你一样大,我也就上大学了,那样我爸肯定很欣慰。”
乔琳一阵心酸,说道:“舅舅会等到那一天的。”
宝庆早已经不相信这些善意的谎言了,他就想早点考上军医大学。过年的时候,乔楠跟他通了很长时间的电话,分析了各种利弊,也不能动摇他的心思。最后,乔楠说道:“这身军装是很帅,但是也很苦,而且有些苦是你想象不到的。这几天看新闻联播,有些偏远地区的边防部队出来拜年,你都看到了吧?”
“看到了。”
“出来拜年的那些人当中,就有我的同学。他们都是以高出一本线六七十分的分数上了军校,结果分配到了最艰苦的地方,有些地方甚至没有通电,没有蔬菜,高寒缺氧……你想没想过,你也有可能分配到那些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