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民营医院据说很有实力,我们在这座城市的电视和报纸上整天都能看到它的广告。它用钱杀出了一条阳光大道。当有人受骗,投诉于媒体的时候,媒体因为“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就装聋卖哑。
那天,我和阿香走进那家医院的时候,看到医院的每层楼里都有人在看病,在划价交钱。看着这一张张病态而愚蠢的脸,我对他们充满了同情和鄙视。
此前,我听过很多关于民营医院的故事。
民营医院的前身,我在《暗访妓女群落》中写到了;民营医院的经营方式,我在以后的《暗访医托群落》中会写到。现在,我只说说我听到的有关民营医院的故事。
我的一个朋友的妻子,因为感冒来到民营医院,花费了3000多元,还没有见效。后来,在大街上的药店,买了一盒感冒胶囊,喝了两天,感冒去无踪。
还有一个女孩子,刚刚刮宫了,因为肚子疼,去了民营医院,民营医院说刮宫没有刮干净,有后遗症,这种后遗症轻则终生不孕,重则会死亡,女孩子吓坏了,拿出了身上所有的几千元钱交了住院费。当天晚上,她的男朋友出差回来,感到不对劲,拉着女孩子出去了,第二天去了国营医院检查,身体没有大碍,医生说休息好就不会肚子疼。
这样的例子很多很多。
民营医院的药绝对很昂贵,你在外面也买不到。你质问他们这是什么药,他们会回答说这是自己研制的中成药。这些药吃了没效果,又不会害死人,所以他们大量开给你。民营医院的手术费检查费也很贵的,你问他们,他们会说,他们的检查机械医疗器械都是国外进口的,都是最先进的。其实这些东西就是国产的,外面喷一行外文字母。
民营医院头上长角身上流脓,坏透了!
好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无法忘记那家民营医院的老板娘。老板娘很年轻,很漂亮,很风骚,而那家民营医院的老板又很苍老,很丑陋,很木讷,我估计这家老板娘是二奶转正的。
阿香和我来到了那家民营医院,看到有一些女人在交钱看病,我心中充满了悲哀,我想起了那句“头发长,见识短”的古训,为什么受骗的总是女人多?为什么来到民营医院的一般都是女人?
阿香打了电话,对方却说他不在医院,而在公司。原来,这些民营医院上面还有公司,公司的董事长兼任医院院长,公司号称是医院的上级单位。当民营医院出了严重的医疗事故,医院被勒令关门或者吊销营业执照的时候,公司还存在,它就可以换个医院名字,再开一家,重操旧业,继续行骗。
这家公司位于一幢小区里,这幢小区里居然一多半的居民楼里都是公司,当初在北方的时候,有这么一个笑话,说是天上掉下10块砖头,砸死十个人,其中就有八个是老板。现在看来,真是这样。
我们走进电梯,来到了那家隐身在居民楼中的公司,公司里有几个男女,男的统一穿着西装,女的统一穿着套裙,一个个正襟危坐,挺直腰板,神情肃穆,就像即将去炸碉堡的敢死队。
走过一个房间的门口,我听到里面有一男一女在聊天,男的有40多岁,女的有30多岁。他们在交换自己的爱情观。那名女子说:“我找的老公,一定要非常有钱,没有钱我是不嫁的。”听到这句话,我感到很震惊,向里望去,我看到那名女子染着绛红色的头发,脸上有几颗粉刺,即是穿着正装,也没有看到她的漂亮在哪里。那名男子说:“我要找的老婆一定要有房子,因为我没有房子。她还不能要求生孩子,因为我有两个孩子。”我听后,更加震撼,这个男人胖胖的,头发像领导一样统一向后梳去,肥头大耳,体态臃肿。
好几年过去了,我估计他们可能都还没有找到自己理想中的伴侣,不过,我觉得他们倒挺合适的,都是极品,都是脑残,在一起绝对会有共同语言。
董事长的办公室很大,中间放着一张老板桌,桌子上放着几叠印刷精美的宣传资料,什么根治阳痿啊,不孕不育啊,处女膜修复啊,整形美容啊,这些都是这家民营医院的业务,每一项业务都有极大的利润空间,每一项业务都充满了欺骗。这些在正规医院不能做的,不愿意做的,或者医学上不存在的,在这里便大行其道。而民营医院也正是依靠这些江湖骗术江湖伎俩,才大发其财。
董事长很消瘦,两支手像鸡爪子一样,手背上还有老人斑。董事长的眼角向两边倾斜,眼睛的四周都是皱纹,脖子上的青筋像树根一样根根凸起,苍老的嘴角也歪斜下垂了。董事长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那套西装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皮鞋光亮,能照出人影来。
阿香刚刚说了我们的意图,董事长还没有说话,门外就走进了一个女人,身材高挑,年轻得像还没有下架的黄瓜,一掐就能掐出汁水来。她说:“跟我过来。”然后径自走了。董事长在我们身后说:“她是我们公司的业务主管,宣传之类的事情,也归她管。”
这个女人很傲慢,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她坐在老板桌后宽大的座椅上,两手放在扶手上,头靠着椅背,用下巴对着我们。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手肘紧贴着两肋,小臂与身体成直角,十指自然分开下垂。她总在竭力做出一种成竹在胸优裕自如的神情和姿态,她在竭力模仿电视剧中那些女强人的形象,她在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会先慢慢地很威严地拖长声音“嗯”一声,她还喜欢用设问句:“为什么呢?因为……”“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她的脸上挂着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故意做出来的严肃,她说话的时候故意不看你的眼睛,而看着你头顶上的某一个地方,这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老练和成熟。这样年龄的女孩子,应该坐在大学校园的湖边读着弗洛伊德或者琼瑶的书籍,应该拿着饭盒走在通往食堂的林阴道上,应该奔跑在女生宿舍楼道里,而现在,这个女孩子居然对着能够做她姨妈的阿香发号司令,对着能够做她大哥的我颐指气使。她的眼中,她的脸上都是轻薄和傲慢。她对我们视而不见。
她说:“我们医院只和报纸合作,这座城市里的报纸每周都会登载我们医院的广告,报纸发行量大,效果好。你们这些小公司,靠诈骗过日子,我们是不考虑的。”
阿香可怜巴巴地说:“没有诈骗啊,我们收了钱,就会让你们公司的名字出现在电视上,我们是正规电视台的。”
女子很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她丝毫也没有考虑到我们的感受,她直截了当地说:“什么电视台?你们不就是收了人家的钱,送给电视台,让在电视上露个面吗?这点伎俩还能瞒过我?”
阿香小声说说:“我们不是电视台的,我们是电话直销公司,但是只要交了钱,就能让你的名字出现在电视……”
阿香还没有说完,女子又用鼻子哼了一声,她斜睨着我们说:“也只有低智商的人才干这个,你们这些伎俩也只能骗骗傻子和白痴。”
她自己好像很伟大,她自己好像从事的是阳光职业。
女人的神情像一块铁石一样冰冷。她至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我们一眼。
我当时有一种受辱的感觉,这个神情倨傲的女人,让我实在无法忍受,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我想跳起来,把这个女人的衣服剥光,然后喊所有人进来,让大家看看这个女人裙子下包裹的利器,而她正是依靠这个利器才坐在了这间办公室的这张椅子上的。她的利器一定很独特,法力无边。
这笔生意没有谈成。
走在回去的路上,阿香说,她也是经过黑中介介绍来到这里的,现在她来到这里已经一个月了,还没有谈成一笔生意,没有一分钱进账,这个月她每天上班,却都是劳而无功。这个公司没有底薪。
阿香神情很沮丧,她说她和老公离婚了,自己独自带着孩子,孩子在上高中,母女俩没有任何存款,她说,明天她就离开这里,去大街上捡拾矿泉水瓶子。
我问:“你当初给职介所交了多少钱?”阿香说:“500元……火车站旁边的中介所都是黑心中介。”阿香说完后,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不忍心看她红红的眼睛,我担心自己的眼泪会掉下来。
其实,这家电话直销公司的很多人都和阿香一样,每天忙忙碌碌,却一无所获。他们不停地打电话,可怜巴巴,低声下气;不停地在外面跑,顶着烈日,冒着严寒,却没有一分钱进账。公司是没有底薪的。
几十号人,一个月下来,只谈成了三笔生意,这是我在墙上的黑板上看到的。谈成这三笔生意的,只是一个人,一个高大丰满的漂亮女孩子;而所谈成的这三家单位,两家是村办工厂,一家是村委会。阿香偷偷告诉我说,这个女孩子出卖色相,又许对方以巨额回扣,才谈成功的。而只要谈成一笔生意,就能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转。
公司每天都弥漫着失望和失败的情绪,每个人都垂头丧气,每天有人进,每天又有人出,每天都能见到新面孔。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争着抢着往这个袋子里钻?难道就因为这是电话直销——是一种外面宣传的新兴产业吗?
这么多人没有收入,他们如何生活?公司为什么不给底薪?
我决定找老板谈谈。
老板单独有一间办公室。他坐在一张并不宽敞的办公桌后,桌子上摆放着好几本武侠小说。上班时间沉浸在刀光剑影中,这就是他所有的工作。
老板20多岁,肥头大耳,体态臃肿,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他有严重的口吃,一说话后面就是一连串省略号。一说话他就神情激动,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