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分钟后,出租车在郊外一个村庄停下来,大志把上下口袋摸了又摸,很为难地说:“你的车不能刷卡,我还真没有办法。”
刘芸下车后,从口袋里取出五元钱给了司机。我听见司机又狠狠地骂了一句“臭嘿”,然后调转车头离去。
大志听见了,但是他神色依然,依然容光焕发,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幢三层楼房说:“大家都在里面欢迎你,你的人生将在这里翻开崭新的一页。”
那是一家名叫“湘X佬”的菜馆,门口彩灯闪烁,显得金碧辉煌,彩灯勾勒出一个拿着旱烟袋的老人形象,倒也栩栩如生。
我说:“我吃过饭了。”
大志说:“再吃点啊,大家都在里面欢迎你呢。”
刘芸也在后面推了我一把,说:“进去吧。”
没办法,我只好走了进去。
一迈进大门,我就看到偌大的饭厅里,东一堆西一堆坐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桌子上都觥筹交错,每个人都吃得红光满面,声浪喧嚣,让人耳朵嗡嗡作响。大志说:“坐下来吧,一起吃啊。”但是,我看到这里已经没有座位了。
我说:“不吃了,我真的已经吃过了。”
大志还在让着:“吃吧,吃吧,大老远的来了,不吃怎么行啊。”
他一直伸出手来,做出让我吃饭的姿势,但是,饭厅里没有一张空凳子,我又该往哪里坐?
一名服务员走来了,她穿着蓝色土布做成的上衣,脸上带着职业的微笑,她说:“对不起,现在没有座位了。几位请稍等一下。”
大志连声说:“好,好。”然后指着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说:“那是我们的总监。”又指着一个戴着眼镜的人说:“那是我们的分析师,刚从美国讲学回来。”胖子和眼镜都在喝酒,距离又远,根本不可能听到大志的话。
等了几分钟后,刘芸说:“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要不我们先回去。”
大志有连声说:“好,好。”然后率先走了出去。
后来,我想,这一天在饭店里吃饭的,根本就不是他们的人,他们随便把我带进一家饭店里,随便指着某一个人说这是他们的什么什么。如果真是他们的人,为什么我走进去后,那些人没有任何反应?
我想起了外婆讲过的故事。
外婆说,在她小时候,婚姻都是父母包办媒妁之言,在结婚前,女子根本就不可能见到将要嫁给的这名男子一面,有的女子坚持要见一面,媒婆就会说:“过两天唱大戏,我带你去。”到了唱大戏那一天,媒婆带着女子,看到戏台下谁最高最帅,就对女子说:“那个人就是你将来的丈夫。”女子喜不自胜。直到结婚的当天,女子才知道自己的丈夫不是高个子,而是矬子。
这种婚姻叫做“布袋买猫”。
这种婚姻在一些电影中出现过,比如《红高粱》、《黄土地》等等。在这个季节里,北方已经数九寒天,南方还是艳阳高照。
我们走在这座小城的大街上,走成了一排,甩动着胳膊,趾高气扬。尽管已经是节气中的小寒,大街上还是不时见到穿着单薄衣衫的人。大志解开了衣扣,晚风吹着他的衣服下摆,像鸡翅膀一样一路扑闪着,擦肩而过的,和迎面走过的每一个人都会好奇地看着他。他扬着下巴,路灯光照在街树上,又照着他的脸,让他的脸显得斑驳陆离,异常鬼魅。
很长时间,我都在想,那些深陷传销中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心态?他们总以为他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尽管经常囊中如洗饥肠咕咕,但并不影响他们用高高在上的目光看着每一个从身边走过的人。他们贫穷而自傲,无知而狂妄,那么,他们又为什么会一步步变成了这样?
大志以一种师长一样的口吻关切地问我:“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
我说:“我是北方人。”
“哪里人?”他以极大的兴趣歪着头问。
“山西。”我说。
“啊呀呀,山西富裕啊,很多煤炭,人人都是煤老板。你家也有煤矿吧?”他的眼珠闪烁着煤炭一样的光亮。
我撒谎说:“只有一个小煤窑。”
“啊呀呀……”他一路惊讶下去,然后正色说,“你的起步比我高啊,你有一个小煤窑,我刚开始什么都没有,起点比不上你,但是我很努力,估计以后,你的成绩肯定会超过我的啊。”
他一路上都在说废话,我听得如坠五里雾中,但是,我还是无法判断身边这个一惊一乍的小子,到底是能够买得起奔驰和豪宅的富翁,还是不名一文却能把牛皮吹上天的穷光蛋。
他又问:“家中几口人?”
我撒谎说:“父母都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