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戟撞上一道剑影,两条水袖随之剧震,这件戏服明明质地柔软,此刻却发出了金石般的响声。
银光白光须臾交错,在空中环绕飞旋不休,忽然听得锵然两声,银戟自中间猝然折断,两条水袖也随之倒卷回去。
那穿着戏服之人落地时,身不由己地向后踉跄几步,整个人如同醉酒,又仿佛刚刚清醒过来,面上有些迷迷瞪瞪的恍惚之意。。
衣衫拂动,玉白的光芒一闪而没,重新归于笛中,温飞琼提气一飘,落在孟瑾棠身侧,微微笑道:"方才那一戟叫做‘梦里春秋’,我以前纵然能够接下来,但总是不如今日。"
孟瑾棠忽然道:"那你刚刚用的剑招呢,叫做什么?"
温飞琼顿了一下,他在寒山掌门面前,一向有问必答,如今也不例外,缓缓道:"叫‘曲终人散’。"
以"曲终人散"对"梦里春秋",的确足够合适,孟瑾棠心想,江湖中不同门派的武功各有独到之处,维摩城的武学,也自有其了不起之处。
靠近城门的所在极尽风流气度,但越往里走,环境反而越是幽静,有一种繁华落幕后的凄清之意。
孟瑾棠忽然想到,当日那位被称为"无目哑师"的兰水山,对方不像许多武林中的绝顶高手那样,寻地闭关潜修,但一贯不言不看,以此作为修行磨练的途径。
她既然想到此处,就索性问了温飞琼几句,后者承认了寒山掌门的猜测,又表示,兰水山当日除了不视,不语外,还考虑过不闻,不动,直接坐寂灭关,只是功力未到,只得暂且罢了。
维摩城中树影重重,树冠如云,人行走于其中,仿佛走在深山之内,四周时不时又点缀了些假山花木,布局看似随意,实则自成阵势,若无人带领,怕是不好过去。
孟瑾棠忽然感到前方不远出现了一团强烈的存在感,这是高手灵觉带来的反应,但她却没能听见与之相称的丝毫动静。
那人与桑仪明气质迥异,但显然也是一位同等级的高手。
她转过假山,终于瞧见了一个盘膝坐在湖边巨石上用刻刀雕石头的人,对方穿着件质地上佳的柔软棉袍,但脚上踩着的,却是双打了补丁的布鞋,那人不算光头,但也没留长发,而是像现代人一般,生着一层半短不长的发茬。
孟瑾棠想了想,觉得"懒得按时剃头"有些破坏气氛,又佩服对方的武功境界,就把他的定位变作"不在意虚妄表象的高人"。
若只以外貌看,此人仿佛只有二十许岁,虽只是随意坐着,却显出一股悠然的舒展之态,他注意到孟瑾棠目光落在手中石雕上,笑道:"小姑娘要是感兴趣,便带一套走,自己刻着试试。"
温飞琼走过去,行礼问候:"师父。"接着介绍道,"这是寒山派孟掌门。"
那人本来对一个出现在此的陌生高手并不特别在意,在晓得是孟瑾棠时,才回头看了她一眼。
温飞琼介绍得简单,而那人也似不用徒弟多说什么,笑着赞道:"江湖传言不虚,掖州王果然是一位卓尔不群的少年英才。"一指温飞琼,"孟掌门大驾光临,有什么想看的,就吩咐这孩子陪你四处逛逛。"
孟瑾棠深施一礼:"那便叨扰了。"
那人大笑:"无妨,无妨,你们同辈之间,正要多多来往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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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会过散花主人之后,温飞琼带着她大略逛了下维摩城,最后到了捧香楼那边——此地是城主一脉的居处,如今崔拂云跑去做了和尚,就只有温飞琼一人住在里头。
这座楼的名字有些艳丽之意,内里的装饰却颇为清雅,一间屋子的墙壁上悬着各色乐器,另一间则悬着许多兵刃,还有一件屋子,里头画笔林列,柜格中所以摆着许多外人难得一见的颜料,墙上则挂满了许多活灵活现的人物肖像。
温飞琼以掖州王身份贵重为理由,把他在捧香楼中的寝室让了出来,自己则跑去住了客房。
散花坊中收藏有许多传世的曲谱,外人难得一观,孟瑾棠虽然获得了随意翻看的允可,但以她音乐方面的领悟力,实在难以从中获得什么武学上的收益。
幸而有温飞琼时时演奏讲解。
维摩城内轻歌曼舞,犹如世外桃源,孟瑾棠身边又有温飞琼陪伴,对方见闻广播,谈笑令人解颐,若说旁的大门派是用朴素的生活条件,使门中弟子能把精神尽量集中于武道上,那维摩城就是反其道而行之。
温飞琼出身于此,却有"无情剑"的名号,委实有些不可思议,孟瑾棠回想他们殴打李非儒的时候,对方那与雨夜几乎融为一体的暗袭,其剑势固然飘逸风雅,但也散发着一种森冷无情之意。
孟瑾棠常与温飞琼切磋,自然能感受到他剑意中的微妙变化,只是不晓得这种变化对对方而言,究竟是好是坏。
她在维摩城待了一月有余,等到天上开始飘雪,才告辞而去,转道新罗山城。
新罗山城也是孟瑾棠回掖州前的最后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