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荀彧做出一个答复,乔琰已先一步说了下去,“天象有变之前我曾经和你说过一句话,我说无论要冒着不知多少人的指摘和反对,也必须先将其打破,才会有破茧重生的机会,我也说,眼下的水面还不够平静,我在其中没有任性的资本,必须等到时局平定,才能有改换青天的机会。”
“但这出赤气贯紫宫便能引发的波澜已让我明白,只要我还坐在这个位置上,代表着并不需要背靠家族的支持,便能成为天子之下的第一人,代表着下层的庶民黔首能执掌自己的命数,我便不可能安稳地将这余下四州的土地收入囊中!”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在察觉危险临门的时候坐以待毙呢?”
乔琰抿了口面前的清茶,言谈依旧得体,但坐在她对面的荀彧,却实在不难从她的脸上看出一派对数月前给流言推波助澜之人的嘲讽,“颍川荀氏,一门八龙,陈氏三代,真人东行,但这世上的世家豪强并非人人都有荀氏和陈氏子弟的觉悟和乐享清贫。陛下恪守勤俭,刘玄德有民众请命,然这大汉宗室更迭间却也有荼毒庶民、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存在。”
她字字笃定地说道:“文若,我没有选择了。我不放心将被我一兵一卒夺回的疆土交到这些人的手中。”
在这“我不放心”的四字从乔琰口中说出来的那一刻,荀彧清楚地听到了她话中绝不容转圜的意味。
她何止是不放心将这些疆土交到那些饿狼饥虎的手中。
她是不放心那才从百年羌乱之中回过一口元气来的凉州重新回到四分五裂的状态,羌人部落的彼此倾轧和对大汉官员的誓不服从变成那片土地上的主流。
不放心才因长安朝廷建立而回到沃野千里、渭水泽被的关中回到数年前蝗灾侵袭,凉州兵卒进犯的状态。
不放心并州、幽州因地处边陲而为中央的世家贵胄所放弃,于是多年间常有关外胡虏进犯,频频面临生死险境。
不放心扬州、交州重归那等山越、南蛮内乱的局面。
也不放心每一个眼下活过了天灾之年的民众重新被褫夺土地,像是牛马一般为人所驱策,将她所教化引导的种种知识重新遗忘,成为每一场交战每一笔赋税中并不会被人记录在案的存在!
既不放心旁人来做这个天下至高权柄的位置,那就只能由她来做了!
也唯有如此,当她意图拉出一支能与世家相互制衡的队伍之时,才能有着源源不绝的力量和人手作为后盾。
这是个多么容易明白的道理。
可也是个对大汉来说多么残酷的道理。
荀彧若没有见过民众开化之后的场面,或许还不会如此迟疑,只怕当即便要将那一套君臣道理在乔琰面前厉声陈说。
偏偏,去岁大疫之中洛阳内外的景象对比,在他记忆力绝不可能差的头脑中,还像是昨日发生的景象一般。
他忽觉自己的喉咙有一瞬的梗塞,以至于在开口之时的声音听来竟像是某种狡辩,“大司马可与大汉共治天下,不必……”
不必非要到刀剑相向的地步。
但还没等他说出那后半句话,乔琰已先一步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荀文若,你已是而立之年的人了,怎么还如此天真呢?”
“若这世间有所谓的共治天下,为何就连周公都要一度避祸于楚地,况且我非周公,皇子扬也非周成王!”
荀彧:“……”
乔琰突如其来的一句年龄攻击让荀彧不由一愣,可她这话中的含义却着实没有半分错处。
她的下一句话更是让荀彧哑然。
只听得乔琰问道:“文若,恕我再问一句,你能接受的,到底是我与汉室共治天下,还是……世家与大汉共治天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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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君侯会非要他给出一个回复才会放他离开的。”
乔琰望着荀彧离开的背影出神之时便听到身侧有人说道。
她转头便见徐庶已在荀彧方才坐着的位置落了座。
数年间身处汉中而后转战蜀地的经历,让对方在这趟回返后越发表现出了一番独当一面的姿态。
方才他来得比荀彧早些,只不过是因荀彧的登门这才退避到了屏风的后头,便将二人的谈话听了个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