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意身上虽还有些乏力,但一觉醒来身上的伤痛似乎都离他远去了,连内力也似有所回缓。
叶舫庭不高兴的动了动,在梦里嘟哝道:“才三更啦……爹……我不要去练功……”
君无意不禁笑笑,把那紧扣着自己的爪子扒下来,正待起身,却怔了一怔。
——他的腿……没有知觉了。
那日在村子里,苏长衫平平道:“不觉得痛,既表示你的伤口离愈合越来越近,也表示它离危险越来越近。伤筋动骨,治疗的机会只有一次。时机一过,筋脉创口老化,恐怕再高明的医术也接不起来。前面的治疗固然重要,关键还是看最后成功与否。如果筋脉没有真正续起来,你的双腿就会失去知觉。”
君无意怔忡了许久,苏长衫从不说失真的话。
叶舫庭翻了个身,嘟哝着:“蜜汁梨球……”又顺手抓起被子的一角擦着口水:“八宝糕也是我的……”
君无意用手臂吃力的撑坐起来,把毛毡盖在叶舫庭身上,四下看了看帐篷内。轮椅被苏长衫在大战前扔下山去了,他不知道该怎么下床——
风里去雨里来,策马过关山,扬剑破楼兰——君无意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不知道怎么下床。
他有些无辜的看着自己的腿,视线只是迷惘——
何隽掀帐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她已经见识过足够多的死亡和尸骸,看过太多惨绝人寰的屠杀,早已麻木和冷漠,但看到君无意茫然坐在床沿的情形,她坚硬的心里还是如蚁咬般的痛了一下。
她突然明白了苏长衫当日为何为何冲冠一怒,衣袖当风,将轮椅掷向万丈悬崖下!
那一刻,苏长衫的狠心和决心,她突然能够体会——君无意是这样强大而让人怜惜,他越是受挫越加坚韧,越是锥心刺骨越加纯淡温和。他能一肩扛起天下河山,一剑压下八荒战火,却永不愿一眼痛彻故人心扉。
何隽怔在帐门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何教主。”君无意却看见她了:“多谢。”
寒伶教能解天下奇毒,琨昃和优昙固然难不倒何隽,但她也从不轻易出手,更从不为朝廷之人出手。
“你要谢就谢苏长衫,”何隽回过神来,冷柔笑道:“我只要他欠我的情。”
“情不是欠来的。”君无意也微微一笑:“人有时付出的越多,用情也越深。”
何隽无声的叹了口气:“叶舫庭说你是温柔的人,我今日才信了。”
君无意摇摇头,额角太阳穴突的一跳:“苏同呢?他的手臂——”
一线阳光划进帐篷内,有个人影清闲的倚在帐篷门口,逆光的角度看不清表情。
苏长衫不知何时已经来了。
苏郎一向很有风度,无论何时何地他的衣衫都是合身舒服的——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
但现在,等他走出逆光的角度,君无意才渐渐看清,他的左臂上夹着一个长长的木板,从手腕一直夹到肩膀,外面又用厚厚的布条缠着——无论是谁,胳膊上夹一个几尺长的木板,也绝对潇洒不起来。苏郎的气质一向胜在清闲自在,从无约束,更何况是木板的约束。
所以,毫无疑问,苏长衫此刻的形象是有点狼狈的。尽管他的脸上并没有一星半点懊恼的神色。
君无意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在那一瞬间忘了自己的处境。
苏长衫很自然的走到床边:“你昏睡的这五日,突厥送来了很多罕见的疗伤药物,包括一棵冰魄雪莲。阿史那永羿在西方边境与鲜卑大战,东西是监国的丞相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奇药异草充足,我的手臂也恢复得很好。”
君无意看了看他手臂上厚厚的夹板,没有说话。
“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发了。”苏长衫接着道:“我一定治好你的腿。”
君无意敛眉,沉默了一会儿:“即使不能走路,也没关系的。”
苏长衫看了他一眼。
“驰骋疆场未必要在马背上,一轴兵法也能决胜千里。”
“……”
“孙膑双腿残废,仍能在轮椅上运筹帷幄、纵横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