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看着黄金龙摊在书案上的乘风会资料,殷承侠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将身子靠在太师椅背上,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按摩着太阳穴,半晌没有说话。
“门主,彭当这个老匹夫已经荼毒食府两百年了,您去看看一年堂的子弟,一个个面黄肌瘦,比逃荒的还惨。每天弟子们要为了一个青虫包大打出手,蟑螂都成了能下酒的菜,食府里肥一点的苍蝇都不敢飞来,老鼠更是只剩下骨头。”黄金龙声情并茂,满脸苦大仇深地说。
“嗯……天门弟子修炼相忘诀贵在练气练身,口腹之欲往往会阻碍功法的精进,食府伙食的粗糙,也许对弟子们来说,是……”殷承侠说到这里,睿智而深邃的眼神中露出一丝罕见的彷徨,竟然抬起头来,朝一旁的何不寿和花月容投来求助的目光。黄金龙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在他的脸上看到这种神情。
“咳咳,”看到门主的表情,何不寿尴尬地别过头去,不敢说话。花月容则微微一笑,说:“我倒是听说你们静园水舍十三号曾经成立过一个白吃教,靠贩卖盆州小吃拉拢人心,收了一千多个教众,搞得很是红火,连国府的巡捕房里都为你们建立了一个专门的档案,白算计是你的老伙计吧?”
“啊,这你都知道了!”黄金龙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白算计的白吃教已经引起了国府的重视。
“当然,任何教团组织都会受到我们的严重关注,如果是邪教,自然会在第一时间消灭。我建议你们还是先管好自己,不要去打扰天门食府的运作。”花月容柔声说。
“白吃教能够成立,也是因为天门食府伙食太差的关系。要不然,一点点盆州小吃怎么可能让人天天高呼白教主万岁啊?门主……”黄金龙从档案中翻出几张泛黄的纸张,“这是三十年前天门采办的证词,这是已经退休的内阁要员的回忆资料,还有单据,您看看资助金和实际花费的差距。彭当简直把天门食府当成自己的金库了!”
“乘风会和彭家的关系一向很紧张,这些资料的取得不见得光明正大,无足取信。彭当是天门建立的功臣之一,也是荼洲救世军的元勋,我相信他不会做出贪污舞弊的恶行。”殷承侠用双手扶住额头,挡住了自己的双眼,低声说。
“门主……”直到此刻,黄金龙终于明白了过来,“你是摆明要袒护这个老匹夫了!?”
“混账,怎么和门主说话呢?”何不寿怒斥道。
“孩子,有些事情你还太小无法领会,又何必深究,你拿着资料快点走吧。”花月容看了殷承侠一眼,低声说。
黄金龙瞪大了眼睛,直挺挺地望向殷承侠,却得不到半点回应,苏浣虹的话再次在他的耳边回响,“你千万要小心,如果他包庇彭当,万万不要和他当面对质,赶紧走,如果他是真凶,那么你就是他要擒拿的人,会有性命危险。”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拼命抑制住内心奔涌沸腾的愤怒和失望,双手发颤地抱起桌面上的资料,咬紧牙关,浑身哆嗦地转身朝着门主书房的门口走去。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一股狂野的怒火突然从心底直窜了上来,将他的脑子烧得一蒙,他猛然转回身,用力将手中的资料对准殷承侠狠狠地丢了出去,破口骂道:“他妈的,你个老混蛋!”
这句话一出口,屋子里的何不寿和花月容同时张大了嘴,仿佛一起被人在嘴里塞了一枚鹅蛋,噎得他们话也说不出,气都出不来,活脱脱傻在那里。也许他们一万年也不会想到世上居然有人敢对殷承侠说出这句话,这种强烈的和现实剥离的感觉让他们感到自己似乎在做梦。
“……”望着满空乱飞的纸张,殷承侠的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
“我还以为你是个爱护新生的好长辈,我以为你是我师父的师父,是相忘师的神,是我将来要成为的人,我以为你是救世的天师,荼洲的救星,是相忘师的楷模,你太他妈的让我失望了。难怪师父要从天门逃走,她是不屑和你为伍!”黄金龙气得浑身上下痉挛一般地颤抖,用手戟指着殷承侠,狂吼道。
“你小子疯了!”何不寿失声说。花月容用手捂住嘴,几乎说不出话。
“我没疯,疯的是他!”黄金龙用手指着殷承侠,大吼道,“他不但是食府腐败的罪魁祸首,而且杀死墨凝眉的就是他。”
“什么!?”何不寿和花月容大吃一惊。
“我都知道了!墨凝眉的心脏长在右边,左胸中招根本死不了,她之所以死亡是因为中了僵尸引,尸锁封了生机,绝了性命。僵尸引是毒门的绝艺,天门之内和毒门有联系的人除了何副门主,就是门主了!他的传人创立了毒门,他会僵尸引一点都不稀奇。又是腐化的相忘师,又有施展僵尸引的实力,这实在太巧合了,我才不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我猜你就是天门之中毒门的内鬼,施展僵尸引的杀人凶手!”黄金龙激动地大声吼道。
看着他声嘶力竭大吼大叫的模样,何不寿和花月容的脸上露出一种和他们往日的威严完全不符的模样,那种古怪样子有点像是黄金龙小时候第一次听到父母吵架时的样子。他们的身子在无声无息中已经退到书房离门最近的后墙,似乎恨不得马上从这个房间消失。
“不寿,月容,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和他单独谈谈,出去的时候帮我关上门。”殷承侠苦涩地一笑,用低沉温和的语音说。
“是,门主!”何不寿和花月容同声说。
“等等,别走,你们别走,他不是你们的门主,是内鬼,大家一起上不用怕他……”黄金龙听到他们的谈话吓得魂飞天外,“别……别把我和他单独留下……喂!”他的话没说完,何不寿和花月容已经化为淡雾一般的影像消失不见,书房的房门也在他的面前无情地轰然关上。房间里重新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黄金龙双手扒着房门,冷汗呼呼从太阳穴上冒出来。他感到自己已经沦落为一只困在虎栏中的羔羊。
“来,坐下说话。”远处的殷承侠朝着书案对面的座位摆了摆手,和蔼地说。
“你别吓唬我,我可不禁吓,吓死我你什么问不出来!”黄金龙深深吸了一口气,豁出一切地转过身,色厉内荏地说,“何门主和花门主都知道我和你在这个房间里,我出了任何事,你就是凶手!”
殷承侠忍不住笑了起来,连连招手:“来,过来说话。”
“阿哈,你说过你最信任的就是他们,他们和你是一伙的!”黄金龙恍然一拍脑袋,随即颤声说,“你别乱来,我来的时候已经告诉了我的同伴,如果我有任何意外,他们就把消息散出去,你就身败名裂啦!”
听到他的话,殷承侠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在一瞬间有了万千感触。他将手放到书案上,轻轻敲了敲,柔声说:“假如我是凶手,我的目的也不是杀你,而是擒你,你一时之间不会有性命之忧,过来说话吧。”
“呼……”黄金龙吐出一口长气,鼓起心中所剩无几的勇气,颤巍巍地来到书案之前,屁股噌着椅面,小心翼翼地坐下,身子倾斜向门口,做好了随时逃亡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