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当时都笑了。一个人问他是不是奉吴少太爷之命来的,另一个人又问:“你说有个骑马的从这里跑过去了,到底是谁呀?我们怎么没有看见吗?”
铁芳怔了一怔,然后便说:“也许那个人还没有走到呢,这是因为凉州城里现在出了点事。”
这两人就一齐惊慌著问说:“甚么事呀?”
铁芳说:“事情还没有闹大,可是吴元猛就叫我们上山来劝他的老人家躲避。”
两个人更是变了色,一个说:“那么一定是玉娇龙找他来啦!山上因为冰雪对了山口,已有一个多月,没有人下山了,我们在这儿住,也都仗著吴少太爷给饭吃,我叫冰里虎,他叫雪上蛇。”
铁芳此时倒露出为难的样子,心想:这么一说,山既被冰雪封住,那就恐怕连雪瓶今天也上不此时冰里虎眼睛仍带著疑惑的样子,口中仍发著试探的话,他就推了韩铁芳一下,说:“老哥!我可不是不信你,我总觉得少太爷手底有多少人,哪个不能上鬼眼崖,何必单单叫你呢!你大概是别处给荐来的吧?给少太爷干事儿还没有多久吧?”
铁芳点头说:“就是为这原故,若叫熟人来,怕被人认出来,再跟上山去,那可倒坏了事。叫我来,只是劝劝山上的……”
雪上蛇说:“是叫吴大太爷再往山里藏一藏不是?”
铁芳点了点头,当下那两个人又互相商量了几句话,冰里虎就说:“既是这么,那么,朋友你姓甚么?”
铁芳仍说自己是姓王,冰里虎就说:“我叫我个兄弟送你上去吧!可是你这匹马上不去,放在我们这里喂著,等你回来时再取。”
铁芳说:“我这次上山,说不定甚么时候才能下来,这匹马也是吴元猛的……”
雪上蛇用力推了他一下,说:“你怎么敢叫出少太爷的名字来?”
铁芳摇头笑说:“不要紧,当著他的面,我也敢叫他。”
冰里虎因此时回到土墙里取家伙去了,雪上蛇却惊讶地瞧著铁芳。
铁芳又说:“你到凉州城中一打听,就知道我跟吴元猛是怎样的交情了。只是这匹马,他曾恨我说,无论如何也得送上山去,因为山上短少马匹。”
雪上蛇就摆手,悄悄地说:“不要紧!有我送你上山,你就是拉著一串骆驼,也准保能够上去,别的人要是送你上去,可就不行啦。”
说时,由那土墙里又走出来冰里虎,还有两个也都是二三十岁的男子,都齐望著铁芳,冰里虎的手里还拿著一柄家伙,那叫做“钩镰枪”。
雪上蛇也赶过去,四个人把头凝在一块儿说了半天的话。
铁芳这里忍不住了,就上了马,沉著脸说:“走不走?你们若是尽管闲谈,我可就要走了,用不著你们领路了!”
说时,他挥动著宝剑,马也就往村外走去,雪上蛇捉著钩镰桧自后嚷嚷著跟来,说:“等等我!等等我!王大爷你既是吴少太爷的好朋友,上山去我们若不带著你,少太爷养活我们是为甚么?叫我们在这里住著又是为甚么?……”他一面连连喘气,一面说著。
铁芳就又将马勒住,等他赶到了临近,才缓缓地往前走去。离开了身后的那个村子,再往南去,路愈曲折,地方愈荒凉,离著山脚也愈近。地下因为有高山遮著阳光,寒风送来冷气,所以满是冰雪。往前著,那祁连山的峰顶,白茫茫,光亮亮,也可以说完全是雪。
雪上蛇就说:“王大爷,你下来吧!马要是打个前失,摔你一下子可就不轻!你要是在山上跌倒,那可就连命也没有了!”
铁芳却摇头说:“不要紧!”他仍然不下马,因为这祁连山虽高,可也高不过天山,冰雪虽多,也多不过天山,他曾经爬冰踏雪过来的,哪里把这些放在眼中!不过来到此地却不禁想起二十年前,自己那时尚在襁褓之中,恐怕就曾在此地经历过危险,所以他仰望著雪顶高峰,不胜慨叹。
雪上蛇是拿著那杆钩镰枪在前面凿冰掘雪,给铁芳开路。他虽穿著两只大草鞋,可是行走得极其便利,并且他精神很好,力气很足,狗皮袄在身十部穿不住,敞开了胸,嘴里虽吐著团团的白气儿,脸却是通红的。
铁芳却被山风吹得很冷,身体都有点打颤,午饭尚未吃,这时不由又饿了。但雪上蛇这个山贼,却引著他真进了山口去啦。
铁芳就问说:“这个地方就是青石口吗?”
雪上蛇也不答言,铁芳又说:“我看这里距离凉州,恐怕不止八十里,为甚么这里还算是凉州的地面呢?”
雪上蛇在前面站住了脚,喘了一口气,双手柱著钩镰枪,就说:“谁知道这个地方是归凉川管,还是归甘州管呢?我跟冰里虎,我们本来都是这座山里长大的,不瞒你说,直到我们二十岁的时候,还没看见过官人,在山极地也不用拿租子,这座山,真是宝山,在我小的时候听说还是满山的黄金呢,现在他妈的净剩了雪,可是到了夏天一化,就跟河似的流到出外灌田,田地里的收成若是好,也能进大元宝。山里可不行,自从玉娇龙在二十年前,进出山搜孩子,就把山里的风水给破了,早先山谷里还能种一点田,采一些药,现在甚么也不能种,也不能采了。吴大太爷黑山熊,幸亏是有一个好儿子,在凉州城里闯了一番事业,不然光指著占山为王,也早就饿死了,何况他又多年被玉娇龙给吓得连买卖也不敢作,山也不敢出。”
铁芳就催著说:“快走吧!”当下雪上蛇就又迈开了脚步,拿钧镰枪拨著地下的冰雪,又往前走。铁芳不得不下了马,因为此时已爬上了山坡,进山很深了,遍处都是坚冰、怪石、厚雪、乱树。
雪上蛇在前,铁芳谨慎地牵著马在后,好半天,才转过了一个山环,岭势却又往下绵延。下面是一条直坡,不要说马,就是人也无法向下走去,因为太滑。
雪上蛇就说:“可要小心点!掉下去不是玩的!”他拿枪头子向冰上凿,凿出来脚印,他踏著先向下走,铁芳也依著他的脚印往下去,侧身紧揪著马缰,马也似望著这个地方危险而不住地昂首长嘶。向下走了没几步,便“忽喇”地一声,因为这匹马不耐烦一步一步往下爬,竟自发了烈性,如箭一般地直跃而下。
他踢起来纷飞的冰花雪屑,到了下面并未跌倒,抖著它的乌鬃不住长嘶。此时铁芳已将缰绳撒手,看著这匹马,他喜欢得不禁叫起来,便也奋勇,一手持剑,急跑而下。到了下边的低谷中,他倒滑了一跤,赶紧爬起,回身仰望著这条山路,觉得真是危险。
半天,才等著那雪上蛇拿著钩镰枪,半步半步地走下来。他的脸色已吓得发白,指著铁芳说:“你可胆子太大了!没把你跌死,就算是便宜!”又回手指了指那高坡,说:“你也不看看,这山坡有多么高,多滑呀?”
铁芳说:“这就是恶蟒坡?”
雪上蛇说:“你既知道,又何必问我?在这里四面无人,我就甚么话都能告诉你啦!你在凉州城里住的日子大概也不少,你可听人说过金大娘吗?”没容铁芳答话,他就又说:“金大娘现在有多么厉害?有多么发财?可是早先那时我也还小,她就是从这山坡滚下来的。原是三太爷吴锡给得到手的,后来遇见两个过路的江湖人跟他争,争来争去,结果到了大太爷的手里,大太爷那个样儿今天你就能见著他了,敢保比我还不漂亮,可是他竟得到了金大娘,那时候的金大娘,长得真是……就拿现在说吧,虽说都四十多岁了,还不是很风流吗?黑山熊大太爷真够乐的,可也够愁的,谁知道金大娘原也是个拐子,她拐了个孩子正是玉娇龙生养的,在这儿这么一跌,车碎啦,骤子死啦,金大娘有命,没受重伤,那孩子可不知哪儿去啦?就为这事才惹恼了玉娇龙,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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