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无授权请勿转载)
C2159G3号非周期彗星将于明晚掠过本星系,届时预计本基地将有部分朝向可直接使用肉眼观测到,地面部分地区也可直接观测指挥官在迈进高速电梯的门槛的前一秒,瞥到市民广场十几米高的公告牌上正在滚动着近期趣闻。
该说什么呢?不愧是居住区。她耸肩收了收轻飘飘的背包,好在身份之便她不用接受安检,要不哈桑可能就要因为收到特殊人物执行人员只带了一包情趣用品下地的报告气得背过气去了如果他有的话。不过这种情形,带那些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空架子的装备还不如带点这些小玩具让自己走的安心,他应该也能谅解的吧。
三分之一个地球时后,脚下一阵震动,电梯已经移动到了港口区,人群把她挤在中间涌出轿箱,满目繁华之景在刹那间让她几乎以为自己置身地面。下电梯的时候人还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在酒吧里,会所里尽情挥洒着来之不易的天上安宁,餐厅,电影院,雕梁画栋的建筑,她可以说是见一次感叹一次。用密钥进入工作区后,带着喜色的百态消失了,统一穿着红色工作服的技术工在货仓间穿梭检查,像忙碌的工蚁。说来好笑,人曾向往星星,却在成为地球的伴飞星后眼巴巴地眷恋着故土,而真正离家园最近的不是港口区贩卖黄金时代的物件和生活图景,而是泊机舱里这些要突破大气层的庞然大物,还有
我不能我又岂敢构造体的声音像篝火上跃动的火星,像卷刃上薄薄的细沙。但她早就不是那个指甲上镶着珠宝的小姑娘了。她收回思绪,张开左掌,横贯其中的褐色疤痕,才是她的深渊,她唯一的出路。
别了,我心爱的姑娘,我将离去,请将我忘记。她不是乘着天鹅船踏浪而来的罗恩格林,她只是骑着瘦马可笑可叹的堂吉柯德。
夜晚的沙漠静谧得令人害怕,细碎的沙在地表盘旋,像是银粒在月光下飞舞。构造体理论上是不需要呼吸机能的,所以指挥官只能听到自己的鼻息喷吐的细微响动。她恍惚间产生了一种肖想,高于他们的一切,月球、空中花园、那些远在宇宙边缘的星体,都在俯瞰着他们,这让她无端生出一种背德感。
渡边,你真的,要做吗?站在沙丘上,她几乎可以平视这个高大的构造体。
他真的很漂亮,充满野性的魅力,像一只高原的雪豹以肆意的姿态闯进她的圣殿里。
渡边颜色相异的仿生瞳孔微微眯起,他无言地翻转手腕,在腕部内侧按下开关,霎时,故障触电般的感觉从头到脚剥夺了全部力量,一种强制休眠前的眩晕感让他甚至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他看到灰鸦的指挥官神色一凛冲了过来,然后,她精准地避开他背后的匕首,将他软倒的身体揽入柔软的怀中。疲惫感让他合上了眼。
感官被放大,她细碎的发在他颈窝处传来鲜明的触感,像雪夜的微光,虚实难辨
一切都已经无法回头了。
灰鸦的指挥官把他安置沙丘的背风面,随后卸下背包,从容地搭起避风棚铺上薄薄地软毯记得刚进入沙漠时,这位天上的高级人才却像个跌跌撞撞的菜鸟,没有一点沙漠的生存常识,。渡边看着她被防护服胸前的便携式勘探灯的微弱光晕的面庞和额角卷曲的碎发,她曾解释过这头难打理的红发为何会出现在战场上。而他曾悄悄地认为,这是未曾被黄沙和猩红的电流挫败的骄傲和生机。他能感受到那套系统在自己的身体里运行着,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在机体的各个部件中闯荡。四肢变得沉重,就连凛冽的夜风似乎也通过过滤器闯到并不存在的呼吸系统里。
她走过来,在他身前站定,眉宇间稍有不知名的怒意。纵使渡边现在的机体是几近报废的老型号,它仍有着数十倍敏锐于人类的视觉采集系统。细小的沙粒卡在因为干燥而立起的纤毛间,但这仍不妨碍他想到她的皮肤曾经是他想象不到的细腻和柔软,也许会像初夏阳光下的豆蔻一样在雪色中泛着淡淡的红晕当然,他并未见过豆蔻,即使他在遥远的曾经曾幻想过在有钱人的宅邸中偷偷看两眼有玻璃穹顶的花房。
刷
手腕突然被逮住,籍由二人一坐一立的高差被猛然向上拽起。
你,握着他手腕的纤纤细指加大了力度,带着怒意的凝视一并打在他的手腕上:果然是安了这种便宜货。是陈述句。渡边错开了视线,本就不稳定的意识海急速震荡。漫天星斗,一如那个他将自己额外去收集的几个很有价值的部件交到黑市商人手里的夜晚。当那套来路无法推定,甚至不知道经过了几手的性器官仿生装置被放到他的背包里时,他没有感到丝毫的愉悦;当避着亲信和同伴躲在自己的帐篷里亲手把装置的使用模块塞向机体深处时,听觉模块捕捉到的为了生计奋力在这贫瘠之地求生的同伴们的声音波形,像解体锯一般撕扯着他已经不复存在的心脏和灵魂。
作为遗忘者的领袖,他本应把带领大家创造更好的生存环境放在首位,而现在却在为了自己那可笑又低劣的一点期冀,要将这种直接接入意识海系统的高危部件安装在自己身上。虽然他一定会在使用后第一时间拆除,但无论怎样,硬拆除后遗留的那些不可逆影响,势必会相对增加自己的弱点。
可他做不到无视意识海中那种及其强烈的震荡,自从他亲手折断逆元装置开始,失去了思维信标支撑的意识海就已经开始出现结构的紊乱。他不知道这种震荡从何而来,但他察觉到自己在这种震荡中已经逐渐在孕育名为一种无法磨灭的执念。他必须要扼杀它。而直到他意识到提及空中花园时,自己首先想到的竟不是曾经那样血泪交织的不堪回忆,而是那朵突然出现在沙漠中的,宛若海市蜃楼般蓬勃得没有真实感的赤色之花时,他才终于察觉到了根源所在。
至于过程,他说不清也道不明。可能是她在看向强行带走并利用了丽芙那个小姑娘的他时,从头盔的缝隙中流露出的那种不满、愤怒和悲悯交织却没有杀意的眼神;也许是在019号城废墟的塌陷深坑中,他已经找到可以尝试的脱困方法,出于不想和空中花园有进一步的接触而没有告知灰鸦时,她让那个脱线的构造体小姑娘直接将他拉出深坑,仿佛自己这个一天前刚刚冒犯了他们的敌对之人也是不可割舍的同伴一样;也可能是在她第一次便装潜入绿洲,她仿佛理所应当般将自己红色的卷发和不设防的笑意张扬地展示在自己面前,天然而自然地撸袖子要帮忙处理食材时;也可能是那句在篝火的明灭中那句轻轻的至少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和那一刻那对好像真的有火光在其中舞蹈的褐色双眸。在他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像许多和她仅有数面之缘的遗忘者一样,被她名为生命力的火焰所捕获。即使他反复提醒自己是她对立阵营的领袖,也不禁会在某些片刻产生想要挥动蛾翼扑向绝望的黑暗中那抹诱人光辉的想法。
他尝不善揣测,但为了保证遗忘者的生存,他必须抹除过去的自己,他必须能不顾一切。但她不同,哪怕坠落地面,她的特质并未磨灭,反而越发生辉。她战斗技巧中规中矩,但却从不会其他天上的废物一样在战线中躲在构造体身后,反而是在不同战局中屡出奇招,以小博大;她博闻多识,关心旧时代地球文明和其艺术造物,会在轮值守夜时与她小队的里畅谈古今,会在废墟都市向破败的人类遗迹鞠躬致意。她在手刃感染体时,不经意流露的在本能恐惧之下的悲悯和平静,仿佛她不是在屠戮,而是在救赎。即使她的作战服上挂着空中花园的标志,她却有天上的普遍没有的心。
他曾利用手段调查她,发现她曾是天上的人类贵族,却在短短一年前带着人类中较为出色的战斗素养空降加入军团。没有履历,只有战功,最后自愿成为构造体指挥官。金丝雀挣脱了锦衣玉食的牢笼,直直地飞到地下,化为爪利翼丰的骏鹰,施展神通碾碎魔物。她虽在帕弥什巨大的灾厄面前九牛一毛,却像是在用一己之力渡众生。
他是控制不住驼队的商人,亦和驼队一样渴望绿洲的滋润。可他终是看不透她。
他以为自己能把异样隐藏的很好,却还是被她察觉。那个夜晚,一向自持而随然的她却郑重地看着他的视觉原件说:别这样,我配不上你。诚然,韶华易逝,无论是构造体还是人类,在帕弥什猩红的刀刃面前都是那么的脆弱和不堪一击。前一天喝酒吃肉的同伴下一刻就变为包中的铭牌,向往着自由的构造体在弥留之际拼尽最后一番力气把能重复利用的手臂伸向他。帕弥什的利剑在头顶高悬,随时可能斩断明天,而期许和盼望成了负担不起的奢侈品。
冬之蝉,在错误的时间萌发了不可能被公之于众的情感,只能在严冬中喘息着走向终结;夏夜的彗星,拖着璀璨的彗尾从夜空中划过,与之短暂交往,然后再不相逢。
他们都明白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优柔寡断,伤重的部位不及时剐出会带来更大的痛苦,所谓长痛不如短痛。期许不起的未来,不如就别给自己机会。无论是对她,对遗忘者的同胞们。然她对他和遗忘者施予了太多的善意,作为遗忘者的领袖,他无以为报,但作为个人,他又一无所有,只有一具破败的机体他唯一可以作为个人支配,他给得起的东西。
我不喜欢欠人东西,你施舍给绿洲的,我都还给你,以后别再来了。渡边像是风沙迷眼般半阖着异色的双瞳,其中神色晦暗不明。面对他过于刻意的借口,她一时不知要如何作答,也只回得一句:你知道的,我过去有过很多情人。话未落地她就后悔了,眼前这个消息灵通的构造体不可能不知道,不然也不太可能说出这种话。果然,渡边眸光一滞,轻得像沙一样的呢喃几乎消散在夜晚的寒气中我又岂敢和您的伴侣们相比呢。
他奋力试图从她那双一如既往、过分平静的眼中觅得蛛丝马迹,期待着能找到一个让接近沸腾的意识海能有一个平静下来的理由。可灰鸦的指挥官只是看着他,一双星眸清澈如许,但令人参不透其中深奥。她干裂的嘴唇张了张,似是要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伴着风声和微曦的晨光,沉默地转身。消失在绿洲灯光外无垠的沙海。
转折来得突然。
某个时间点,空中花园对遗忘者的一直以来的模糊态度开始转变,上面的大人物打算对地面上的阵营不和的势力进行清洗,和遗忘者有联系的其他地面势力也都紧锣密鼓地开始为可能到来的危机筹谋。彼时,灰鸦的指挥官最后一次出现在绿洲,以出远门的理由向遗忘者们告别。
她本不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