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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七章2(第1页)

但是,就在这时候忽然发生了一件事,把公爵滔滔不绝的演说突如其来地打断了。

所有这些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所有这些纷至沓来的热烈。骚动的言论和亢奋的思想,仿佛在一片混乱中互相拥挤,互相跳跃,这一切都预示在一个似乎无缘无故地突然亢奋激烈起来的年轻人身上,将会出现某种危险的。特别的东西。客厅里在座的衮衮诸公中,所有知道公爵为人的人,都对他的反常举动感到惊讶(有的担心,有的惭愧),这跟他一向很拘谨,甚至有点胆怯。腼腆的作风很不协调,这跟他平时待人接物非常有分寸,对上层社会的礼节具有一种本能的鉴别力,也很不协调。简直闹不清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他听到的关于帕夫利谢夫的事,并不是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在女士们所在的那个角落里,大家都以为他疯了,别洛孔斯卡娅后来承认:"再过一分钟,她非夺门逃走不可。""老头们"先是感到惊愕,接着便有点局促不安;那位身居上司之职的将军,正襟危坐,露出一脸不满和严厉的神色。那位工程兵上校则端坐一旁,一动不动,那个德国佬连脸都发白了,但仍露出一脸假笑,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看别人有什么反应?然而,这一切和"这整个娄子",都可以用最普通和最自然的办法解决,也许,甚至再过一分钟就行;伊万。费奥多罗维奇感到非常吃惊,但是他又比所有的人都明白得早,他已经几次试着打断公爵的话,不让他说下去;但是都没有成功,因此他现在走过去,想对他采取果断措施。再过一分钟,如果有此必要的话,伊凡。费奥多罗维奇也许会友好地把公爵搀扶出去,借口说他有病,也许,有病云云也是事实,而且伊万。费奥多罗维奇私下里也相信,大概他又犯病了。。。。。。但是,事情却以另一种方式急转直下。

起初,公爵刚刚走进客厅的时候,他找了个地方坐下,尽可能离阿格拉娅严厉警告过他的那只中国花瓶远些。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自从昨天阿格拉娅说过那番话以后,他心中就产生了一个怎么也抹不掉的信念,一种奇怪的。难以置信的预感:不管他怎么躲开这只花瓶,不管他怎么躲避这场灾难,明天他肯定会把这只花瓶打碎,而且非打碎不可!事实果真如此。在整个晚会期间,与此无关的其他强烈而又明快的印象,纷至沓来地涌上他的心头;这一点我们已经在前面说过了。他忘了自己的预感。当他听见有人提到帕夫利谢夫,而伊万。费奥多罗维奇又请他过去,把他再次介绍给伊万。彼得罗维奇之后,他就挪了个位置,靠近桌子,坐到紧挨着那只又大又漂亮的中国花瓶旁的软椅上。那花瓶放在一只高脚茶几上,略微靠后一点,几乎就挨着他的胳膊肘。

当他说最后几句话的时候,他猛地从坐位上站起身来,不小心挥动了一下胳臂,似乎动了动肩膀,接着。。。。。。便发出一片惊呼!花瓶晃了晃,起初似乎犹豫不决:要不要掉下来,落到一个老头的头上,但它蓦地又向相反方向倾斜,向那个在恐怖中好不容易才躲开的德国佬方向倾斜,砰的一声落到了地板上。一声轰响,一片惊呼,散落在地毯上的是贵重瓷器的碎片,惊惧,愕然。。。。。。噢,公爵当时的表情很难描写,也几乎不需要描写!但是我们在此不能不提到,在这一刹那间,使他十分吃惊的,也就是在众多其他模糊和奇怪的感觉中使他豁然开朗的一个奇怪的感觉:不是惭愧,不是捅了娄子,不是惊惧,也不是始料所不及,使他感到最最惊愕的是:果然不幸而言中了!在这个想法里,究竟是什么使他久久不能忘怀,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只是感到很惊异,乃至惊心动魄,几乎怀有一种神秘的恐惧。少顷,他眼前的一切都似乎扩展开来,代替那恐惧的是一片光明。幸福和欢乐;他开始喘不过气来了。。。。。。但是不过一忽儿工夫。谢谢上帝,并不是那毛病!公爵喘了口气,向四周看了一眼。

他似乎很久都弄不懂他周围为什么乱成一团,或者说,懂是全懂了,也看到了一切,但是他站在那里,仿佛他是一个特殊人物,与眼前的一切毫无关系似的,他就像童话里的隐身人,潜入室内,正在观望那些跟他虽不相干,但却是他颇感兴趣的人。他看见下人正在收拾花瓶的碎片,听见大家在急促地说话,看见阿格拉娅脸色苍白,在奇怪地望着他,很奇怪:她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恨,也没有丝毫的愤怒;她只是用害怕的,但却充满同情的目光望着他,而她看别人的时候,两眼却在熠熠发光。。。。。。他突然感到一阵甜蜜的心酸。最后,他又奇怪而惊愕地看到,大家都坐了下来,而且在笑,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又过了一分钟,笑声越来越大:大家都在看着他笑,看着他那呆若木鸡的模样,但是他们的笑声是友好的。快乐的;许多人开始跟他说话,态度也很和蔼,带头跟他说话的是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她边笑边说一些非常,非常可亲的话。他忽然感到,伊万。费奥多罗维奇在友好地轻轻拍他的肩膀;伊万。彼得罗维奇也在笑;但是表现得更好。更动人。更招人喜欢的是那位年老的"大官";他拿起公爵的一只手,轻轻握着,而用另一只手的手掌轻轻拍打着公爵的那只手,一再劝他冷静下来,仿佛在哄一个受了惊的小男孩似的(这使公爵非常高兴),最后,他又让他坐过来,紧挨着他。公爵非常快乐地注视着他的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说不出话来,好像心头压着什么东西似地透不过气来。他非常喜欢这老头的脸。

"怎么?"他终于喃喃地说道,"你们当真原谅我了吗?还有。。。。。。您,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笑声更大了;公爵两眼涌出了泪花;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像着了魔似的。

"当然,这花瓶很漂亮。我记得,这只中国花瓶放在这里约莫有十五年了吧,对。。。。。。十五年了。。。。。。"伊万。费奥多罗维奇开口道。

"真是的,这有什么大不了呢!连人都难免一死,为一只泥捏的破花瓶犯得上吗!"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大声说道,"你难道吓坏了,列夫。尼古拉伊奇?"她甚至有点担心地加了一句,"行啦,宝贝,行啦;你这副样子倒真把我吓着了。""一切都原谅我吗?一切,除了花瓶以外?"公爵想从坐位上站起来,但是那位"大官"又立刻拉住他的手,拽他坐下。他不愿意放开他的手。

"C,esttrèscurieuxetcesttrèsserieux!(法语:这很有意思,也很值得深思。)"他隔着桌子向伊万。彼得罗维奇低语道,不过声音相当大;列夫。尼古拉耶维奇也许听见了。

"那么说,我没有得罪你们任何人吗?你们不会相信的,如果我当真没有得罪你们,我该多幸福啊;但是也理应如此!难道我在这里能得罪任何人吗?如果我当真这样想,乃是对你们的侮辱。"公爵说道。

"您尽管放心,我的朋友,您言重了。您完全不必千恩万谢;这感情很美好,但这是夸大了的感情。""我没有感谢你们,我只是。。。。。。欣赏你们,我看着你们感到很幸福;也许我说得很蠢,但是。。。。。。我需要说话,需要解释。。。。。。哪怕出于对我自己的尊重呢。"他身上的一切都是突发性的。模糊的。忽冷忽热的;很可能,他说的话常常不是他想说的。他的目光似乎在问:他可以说话吗?他的目光落到了别洛孔斯卡娅脸上。

"没什么,先生,说下去吧,说下去吧,只要不上气不接下气就行,"她说,"你方才就是因为喘不过气来,闯了个不大不小的祸;至于想说话,你尽管说:比你更怪的人,这些先生也见过,你不会使他们感到吃惊的,再说,你的话也不见得奥妙,不过打碎了花瓶,把大家吓了一跳。"公爵微笑着听完了她的话。

"要知道,这是您,"他猛地对那个年老的"大官"说道,"要知道,在三个月以前,就是您使一名大学生波德库莫夫和一名小公务员什瓦勃林免除了流放,不是吗?"年老的"大官"甚至都有点脸红了,他嘟囔道,要安静,不要激动。

"要知道,我也听说过您的事,"他又立刻转过身去对伊万。彼得罗维奇说,"在某省,您曾经无偿地送给您那些遭到火灾的农民,已经获得自由(指农奴解放。)而又给您惹了不少麻烦的农民木材,让他们重建家园,不是吗?""唉,这夸—大了,"伊万。彼得罗维奇嘟囔道,不过他愉快地做出一副俨乎其然的模样,但是这次他倒说得完全对,。。。。。。"这是夸大":这不过是公爵听到的与事实不符的传闻罢了。

"至于您,公爵夫人,"他忽然满脸堆笑地对别洛孔斯卡娅说,"难道半年前在莫斯科,不是您在收到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的信以后,把我当亲儿子一样看待吗?而且,果然,您像给亲儿子一样给我出了一个令我终生难忘的主意。您记得吗?""你干吗净认死理呢?"别洛孔斯卡娅懊恼地说,"你这人很好,但是也很可笑:给了你两文钱,你就千恩万谢,好像救了你的命似的。你以为这样值得称道,其实反叫人讨嫌。"她越说越有气,差点要发火了,但是蓦地又转怒为笑,而且是善意的笑。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的脸豁然开朗;伊万。费奥多罗维奇也喜形于色。

"我早说过,列夫。尼古拉耶维奇这人。。。。。。这人。。。。。。一句话,只要说话的时候不上气不接下气,像公爵夫人所说的那样,就行了。。。。。。"将军兴高采烈地嘟囔道,重复着别洛孔斯卡娅使他惊喜交加的那句话。

只有阿格拉娅一个人不知怎么闷闷不乐;但是她的脸仍旧涨得绯红,也许因为生气。

"说真的,他这人倒蛮可爱的,"那位老头"大官"又对伊万。彼得罗维奇嘀咕道。

"我心头是带着难言之痛到这里来的,"公爵继续说道,而且越说越慌,越说越快,越说越怪和兴奋,"我。。。。。。我怕你们,也怕我自己。最怕的还是我自己。我回彼得堡的时候,就下决心一定要亲自了解一下我国的第一流人物,出身贵族世家的上流人士,我本人也属于贵族世家,而且还是这些世家中的一流望族。我现在就跟同我一样的公爵们坐在一起,难道不是这样吗?我想了解你们,这很必要;非常,非常必要!。。。。。。从前,我经常听到许许多多关于你们的坏话,而且坏话比好话多,大家说你们斤斤计较,吹毛求疵,又落后,又不学无术,生活习惯又十分可笑,。。。。。。噢,人们写了和说了许多关于你们的事!今天,我是抱着一颗好奇心到这里来的,心里很惶惑:我必须亲眼看一看,亲自弄清楚:俄国人中的这个最上层是否当真百无一用了,当年的生命力业已耗尽,只能寿终正寝,一死以谢天下,可是它依旧小肚鸡肠,害着红眼病,跟。。。。。。属于未来的人斗争,妨碍他们,而看不到它自己行将就木呢?即使过去,我也完全不相信这个看法,因为我国从来就不曾有过最高阶层,除非是御前大臣,凭官服,或者。。。。。。靠机会,而现在已经完全风liu云散,难道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吗?""不,根本不是这样,"伊万。彼得罗维奇狞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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