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危险了。”西蒙不容置疑地说,“一个女人去那里做什么?到处都是重型机械和几千磅重的大桶,装着滚烫的地狱之汤一”
“你这几个礼拜一直对我说那儿很安全,说我完全没有必要为你担心……现在你跟我说那里很危险?”
意识到自己战术上的失误,西蒙摆出生气的表情,“对我安空并不意味着对你也安全!”
“为什么不?”
“因为你是女人”
安娜贝尔像前面提到的那桶地狱之汤一样炸开了,眯起眼看着他。“我很快就会对此做出回应,”她低声说,“如果我能克制住不用最近的重物敲你的头的话。”
西蒙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身体的每根线条都显示着挫败。他在她坐着的长沙发前蹲了下来,伏在她身上。“安娜贝尔,”他粗声说道,“去铸造厂参观无异于透过地狱的门张望。我们已尽可能把那里搞得安全,但即使这样,那儿还是个吵闹、粗糙、肮脏的地方。而且,确实一直存在潜在的危险,而你……”他停住,用手拢着头发,好像突然很难面对她的眼神。费了一番挣扎,他强迫自己继续,“你对我太重要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用你的安全冒险。我有责任保护你。”
安娜贝尔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被他的告白打动了,而且吃惊不小:他承认她对他很重要。他们四目相对,她感觉到一种奇怪的紧张气氛……并非令人不快,然而却令人不安。她转过头,专心研究着他。“完全欢迎你保护我。她小声说”。不过,“我不想被锁在象牙塔里。”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她继续和他说理。“我想多了解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所做的事情。我想看看对你来说那么重要的地方。求你了。”
西蒙沉默地考虑了一会儿。他回答的时候,语气里明显有一丝不快,“好吧。不然我显然会不得安宁,我明天带你去那儿。不过如果你觉得失望可别怪我。我警告过你了。”
“谢谢。”安娜贝尔心满意足地答道,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听到他接下来的话,笑容也随之黯淡了。
“还好,韦斯特克里夫明天也要去工厂。你俩正好有机会互相熟悉。”
“太好了,”安娜贝尔竭力显得愉快地说道,一边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因这个消息而沉下脸。她还没有原谅伯爵对她的尖刻言论,以及他所说的娶了她会毁了西蒙一生的话。不过,如果西蒙以为多面对韦斯特克里夫这样自负的浑球就会让她动摇心意的话,他可错了。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接下来的整个晚上都在想,一个妻子不能替丈夫挑选朋友真是太遗憾了。
第二天上午,西蒙带安娜贝尔来到了占地九英亩的联合机车厂。一排排大而深的楼房上耸立着许多烟囱,往外吐着浓烟。飘游在卡车停车场和纵横交错的人行通道上方。机车厂的规模比安娜贝尔料想的还要大,厂里的设备那么庞大,看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们先参观的是组装车间,九台机车引擎正以不同进度安装着。公司的目标是第一年制造十五台引擎,第二年产量翻倍。听说机车厂的开支平均每个礼拜要一百万英镑,运作资本更是这个数目的两倍,安娜贝尔盯着她丈夫,诧异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老天,”她虚弱地说,
“你有多有钱?”听到这个缺乏修养的问题,西蒙的黑眼睛里突然笑意乱闪,他低头在她耳边低语:“足够让你有穿不完的靴子,夫人。”
接着他们去了模型间,这里是仔细检查零部件的图纸,并根据不同规格建造木头原型的地方。后来西蒙向她解释,木头模型会被用来制作模子,再向里面浇注熔化的铁液、冷却。安娜贝尔觉得很神奇,问了一大堆问题,从铸模的过程,到液压铆接机器的工作原理,以及为什么快速冷却的铸铁会比慢速冷却的更坚固。
尽管西蒙一开始顾虑重重,慢慢地他变得乐意领她参观卫厂,不时对她专心致志的表情微笑着。他小心地引她走入铸造厂,她发现他把这里描述成地狱似乎并不过分。并不是工人的工作条件不好,他们有很好的待遇,也不是房子的问题,这里还算井井有条。确切地说,是这个工作本身的性质,喧嚣的场面、刺鼻的浓烟、震耳欲聋的噪音、嘶叫的锅炉冒出的红光,在这沸腾的场景下,穿着厚厚衣服的工人们操着烙铁和长柄木槌。当然魔鬼的奴隶们劳作时不会有他们一半协调一致。工人们在火与钢的迷宫里穿梭,时而在转动着的庞大吊车或是盛着地狱之汤的大桶边蹲下,停留片刻让巨大的金属盘摇摇晃晃地通过。安娜贝尔注意到一些好奇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不过大部分时候,工人们都专心工作,不容分神。
铸造厂的中央停满了可移动的吊车,吊起装满生铁、废铁和焦炭的卡车,拉到二十英尺高的圆顶大烟囱顶部。混合铁料被倒进圆顶,熔化后装进巨型长柄勺子,再由另外的吊车浇入模子。浓烟、金属和汗液的味道停留在空气中。安娜贝尔注视着熔铁从桶里运到模子里时,不由自主地靠紧了西蒙。
饱尝了金属折断时的刺耳尖叫、蒸汽机的震耳嘶鸣,还有六个男人抡动的大锤的震荡回声,安娜贝尔发现每个新的巨晌都开始让她畏缩。很快,她感到西蒙的胳膊搂住了她的背,他正和凸缘车间的经理莫尔先生半吼着友好交谈着。
“你见到韦斯特克里夫勋爵了吗?”西蒙问。“他计划中午到厂里——他以前从没迟到过。”
这位中年雇员用手帕擦着流汗的脸,回答说:“我想伯爵在组装车间,亨特先生。他有点担心新的汽缸铸件的体积,想在安装到位前检查一下。”
西蒙低头看看安娜贝尔。“我们出去吧。”他对她说,“在这里等韦斯特克里夫实在太热太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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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贝尔松了口气,总算可以离开铸造厂无休止的喧闹了,她马上表示赞同。既然她已经彻底看过了这个地方,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她就打算离开了——尽管这意味着必须和韦斯特克里夫一起呆上一阵。西蒙停留片刻,和莫尔经理最后兑几句话,她看着工人们用一台蒸汽鼓风机把风吹进大圆顶。强烈的气流使滚烫的金属熔液流入小心放置的勺子,每个勺子都装着几千磅不稳定的液体。
一大堆废铁被倒入圆顶顶部的入料门……显然太大了,因为工头生气地冲着卸载卡车的工人嚷嚷着。安娜贝尔眯着眼,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他们。上面的工人粗声警告了几句,又开动了鼓风机……
这一次,大难临头。翻腾的铁液很快倾覆了勺子,冒着泡从烟囱大块滴落,有些掉在吊车上。西蒙停止和凸缘车间经理的谈话,两人同时往上看去。
“上帝,”她听见西蒙说,她刚朝他的脸瞥了一眼就已经被他按在地上,被掩护在他身体下面。与此同时,两团南瓜大小的铁液掉落在下面的冷却槽里,瞬间引起了一系列爆炸。
爆炸引起的强烈气浪像是一连串拳头击打在人身上。安娜贝尔被西蒙压在身下,叫不出声来,他的肩膀像盾牌一样护着她的脑袋。然后——
一片沉寂。
开始好像是地面的震动戛然而止。安娜贝尔失去方向,眨眨眼睛设法看清楚,却被熊熊火光吓了一跳,机器的隐约轮廓看着像是中世纪陵墓插图里的怪兽。一股股热浪猛烈地向她扑来,似乎要把她的皮肉和骨头都分离开来。金属碎屑和填料在空中乱舞,好像是从机枪里扫射出来的一般。四周,人们像旋风一样忙乱着,一切却都寂静得吓人。突然,她感到耳朵噗的一声,里面满是刺耳的金属嚣叫。
她被什么人拖着。西蒙使劲拽着她的胳膊,一把把她拉了起来。她重心不稳地倒在他怀里。他在对她说着什么……她几乎能听出他的声音了,接着她开始听到较小的爆炸的声音,还有吞噬着楼房的熊熊烈火。她盯着西蒙的脸,努力想听明白他的话,可她又被一阵刺痛分了神,更多发烫的金属碎屑撤在她的脸和脖子上,像是一大群咬人的讨厌飞虫。她忍不住用手朝空中可笑地挥舞着,当然是出自本能而非理性。
西蒙推推搡搡地拖着她想离开这片混乱,一边用身体护着她。一只大象大小的金属桶慢慢滚到他们跟前,把经过的一切都压得粉碎。西蒙咒骂了一句,把安娜贝尔往后推,等它轰隆隆地滚过去。到处都是男人,挤着撞着爬着叫喊着,本着求生的欲望惊恐地朝楼房两端的出口奔去。又一阵爆炸撼动着楼房,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叫喊。安娜贝尔热得无法呼吸,晕头转向地想着在到达门口之前会不会先被烤熟。“西蒙,”她喊道,紧紧抓住他的细腰,“又想了一下……我确定你是对的。”
“关于什么?”他问,眼睛紧紧盯着厂房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