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在家里和军中施药于人已成习惯,因此当时概然允诺,也不觉有何不妥。这时被何允直一问,才发现此举有些莽撞。
“方才在御花园偶遇一位公公身体不适,替他把脉开方并已允了煎好药让他过会来拿,不知可违了院中规定?”如玉只得老实把过程说了一遍。
何允直脸上显出为难之色,勉强道:“不知那位公公在何处当差?”
要知宫中上自帝后妃嫔,下到太监宫女,上上下下共有好几万人,若是有病都劳动太医看治,且都到公所来煎药,大家岂不要忙坏?
是以,虽未有明文规定禁止太监宫女看病,但宫中自有潜规则,普通太监宫女遇到头疼脑热多数是拖着,运气好的碰上个体贴的主子传了太医诊治,已是天大的恩宠,照方拣了药回去自己煎,谁还敢拿到公所来?
“呃,不知~”如玉自知理亏,忙垂下头。
“乔大人,这可难办了~”何允直搓着手:“宫中用药有定制,何年何月何人用何药何人经手都需得登记造册以备上查,这无名无姓的……”
若是平时,何允直话已至此,如玉断然不会再做纠缠,可今日她已应下孙擎苍,若知难而退,岂非要失信于人?
如玉心中焦急。当下粉脸泛红,压低了声音求道:“烦请大叔想个变通之法,你放心,今日所用药物均从在下的俸禄中扣除,绝不会让大叔为难。”
“这不是钱的问题~”何允直有些啼笑皆非,又不禁好奇:“那位公公与乔大人是何关系?大人何至于此?”
“非亲非故~”如玉摇头,低声嗫嚅:“只是见他可怜……”
“这宫里,又有哪个不可怜?”何允直摇头叹息:“似大人这般心软,怕是那点薪俸不够花。”
如玉见他不肯通融,也不敢再求,垂了头,嗒然若失地走到一旁。
何允直瞧了不忍,慢吞吞地道:“也不是没有法子可想……”
“大叔有办法?”如玉眼睛一亮,蓦地转过头来。
“就说大人自己有恙,不就行了?”何允直笑。
如玉一怔,摇头:“这不是弄虚作假,欺瞒朝廷吗?使不得~”
她虽进太医院时日尚浅,却也知这太医院看病是有规矩的,绝不似在军中那般随意。莫说皇后妃子有病需造册登记,就是太监宫女患病,也都是留有案底备查的。
万一要是查出来。自己受罚倒没什么,连累了何允直却是不妥。她不能因帮一人反害二人,倒宁可失信一回。
这何允直好心帮忙,反被如玉训了一通,强装出笑脸来,已是十分难看:“呵呵,乔大人说得是,这弄虚作假,欺瞒朝廷自然是万万不能的,下官只是开个玩笑,玩笑而已。”
其实,公所每年进出的药材何止万千,所写医案更是多达数万份,若非出了大的纰漏或有心之人举报,谁有那个耐心一张一张去查实核对,某年某月的某天某人是否确有其病?
这乔彦表面和气斯文,想不到肚子里阴险狡诈,自己差点被他绕进去,捉住小辫子。
他心中暗道,好险,好险!放下那张方子,一头钻进内堂再也不肯出来。
如玉后知后觉,尚不知已得罪了人,垂头丧气地道:“哎,看来只能另行设法了~”
可是,太监非经允许不得出宫,而她就算有心相帮也不能私自挟带药材入宫……如玉左思右想都找不到两全之策,不觉陷入苦恼。
“笃笃”窗棂上传来两声轻响,如玉抬头。见孙擎苍在窗外向她招手:“跟我来~”
“老伯~”如玉先是一喜,继而以忧,急忙抄起药方追出门外。
孙擎苍走到偏僻处站定,手掌向上:“药呢?”
经过一番施治,郁在胸中的那口浊气似散了不少,头脑更是清明许多,想来这小太医确有几分本事,就怕把身份挑明后,他心中有了顾忌反而不敢放手施为,因此,他已决定暂瞒了身份与他来往。
“对不起~”如玉一脸愧色,惴惴不安地把药方交到他手上:“公所的药属于朝廷,绝不可私相授受,我一时忘形,胡乱允诺失信于老伯,还望……”
见她神色焦灼,孙擎苍忽地顽心大起,板着脸,冷冷地打断她:“还望什么?别以为老朽不知,方才是我命大,才没有死在你的针下,好容易捡回条命,你又欺我年老体弱。想拿这一张纸来骗我的银子?走,到左清臣面前评理去……”
“老伯,”如玉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双手乱摇:“你千万别误会,我绝不是要讹你的银子,你可别到院判……咦,你认识左大人?”
到这里,如玉忽觉有异,住口不语,瞠大了眼睛瞪他,左院使官居四品。他竟敢直呼大人名讳,岂是寻常人?
这一细瞧,不觉越发是心惊:他颌下明明有三络长髯,她怎能盲目断定他为宦官?
“你,你……”
“看什么看?都是你自行猜想,我可什么都没说~”孙擎苍一把拍掉她发颤的手指:“老夫在大内三十年,再大的高官也见过,区区一个四品大员有足道哉?”
“你究竟是何人?”见他言之有理,如玉缓缓点头,依旧心神不宁。
孙擎苍不慌不忙地道:“真是惭愧,老夫在宫中混了三十年,仍只是个御前六品带刀侍卫~”
他想过了,官职高了怕这小子心生畏惧,但若全无官职,自己堂堂一国之君见了他倒要行礼,多有不便,不如也弄个六品,大家平级,哈哈!
“哦~”如玉不疑有他,见他一把年纪跟自己同等官阶,心中难免失落,忍不住安慰道:“官场凶险,有时身居高位未必是好事,象老伯这般已足可光耀门楣,又有一技傍身,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