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芸见是紫鹃,以为是黛玉教她来找自己说话,便站起来笑问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紫鹃听了脸皮一红,心道自己不过是一个丫头,他却已是正经主子,自己又与他并不熟悉,怎么就上赶着叫我姑娘?于是便对贾芸看轻了几分。
便拉下脸来道:“芸二爷,我来是有句话要说明白,我家林姑娘在这条路上常来常往,二爷平日若见着她,还请避嫌一些!”说完就转身欲走。
贾芸听了,一时摸不着头脑。难道林黛玉回去后觉得后悔,不想再与自己交流,所以才打发紫鹃来说的吗?若真如此,也只得罢了,她毕竟是高贵的千金小姐。便叫住紫鹃道:“姐姐请带句话给你们姑娘!”
紫鹃便停住,冷淡着道:“请二爷说!”。她心里却在冷笑,他方才叫我姑娘,这会儿却叫我姐姐,变脸倒是挺快的!
贾芸道:“请问林姑娘,是落红无情,还是人无情?”紫鹃听了“落红”二字,想岔了事情,勃然怒道:“没想到你竟是轻薄子弟,原来大家都被你欺骗了!”说时甩门而出,怒气冲冲的回潇湘馆去了。
贾芸愕然半晌,实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林黛玉和紫鹃主仆,难道是欲要我情绝,先让我心死吗?便也恼火起来,从怀中掏出那些纸张就要撕。却一眼看到自己写的那句“任他落花流水,我自笑看东风”,便朗然一笑,自语道:“她与我好也罢坏也罢,总不过是落花流水,我自当退出局外笑而观之,有的是筹谋来应对她。”
便把那些文字重新藏入怀里,不再纠结此事,出门要去石趣堂看那些戏子们。因从沁芳闸桥过去更近,便左拐而下。刚行得几步,便见地上有个金色的物件,拿起来看时,是一只麒麟。
想到那史湘云有一个金麒麟,这个应是她掉下的。抬头一望,只见前方果有史湘云的身影,与自己的丫头翠缕,还有方才的紫鹃,一起在桥上走着。
那紫鹃仿似正在与湘云附耳说话,贾芸知道八成是说自己,定是没有好话。便又忘了退出局外、笑看东风,紧走几步要赶上去,借着还这个金麒麟,去质问那紫鹃。
走了几步,才想到自己有些鲁莽。其一那史湘云毕竟是黄花闺女,与下人丫头身份不同,若自己莽撞上去,定然把方才紫鹃斥责自己的话坐实了。其二,自己虽知道史湘云有金麒麟,那是从原书中得知的,如何能与她解释?
想到这里,便也罢了,又记起了笑看东风,才微笑着慢步而行。远处那史湘云似是扭头朝自己望了望,又回头去与紫鹃私语了。贾芸只当这一切都是落花流水,岂能比得上自己筹谋大局的事情。
原来紫鹃从凹晶溪馆出来后,恰巧碰见史湘云主仆二人从山里出来,想到宝姑娘先前说的话,便等她来到身前,告诉她林姑娘在潇湘馆。史湘云便与紫鹃同往潇湘馆而去。
在路上时,紫鹃果然与湘云说了贾芸方才那些话,着重提到那“落红无情”字眼。湘云听了,因之前从林黛玉那里听到“落红不是无情物”的诗句,知道是紫鹃想岔了。她这几日耳濡目染,对那芸哥儿的品性是信得过的。
于是向紫鹃笑道:“你个傻丫头,天天在家听林姐姐念叨‘落红不是无情物’,怎么竟忘了?你如今把这两个字眼想成了龌龊之事,岂不误会了好人?”
紫鹃想了想,才知自己多半是误会。然而因开头就有了成见,还认那贾芸是轻薄子弟。又觉得湘云等人受他欺骗太深,说不动她们,便也不再说了,只想着回去提醒林姑娘。
一时三人来到潇湘馆。紫鹃原不想在史湘云面前说那贾芸,谁知湘云自己笑着把方才的话说了出来。黛玉听了,顿时柳眉倒竖,却不是恨贾芸,而是恨紫鹃胡乱冲撞。若那芸哥儿因此不再理自己,往后还如何去问他落红与东风的事情,自己心里还装着一些疑问呢!
因湘云在这里,也不好责怪紫鹃,怕不小心说出此前与贾芸来回问答的事情来。便闷闷的躺着,任凭紫鹃说什么,总不理睬。紫鹃还以为林姑娘是因贾芸的轻薄而着恼,更加形容不堪起来,还说那贾芸当时要不知好歹追自己呢。
黛玉气得直鼓起腮帮子,想着只要湘云一走,自己就立刻起身拧紫鹃的嘴,并要她赶紧去找芸哥儿赔罪。奈何湘云是绕了一整个园子,好不容易寻到了黛玉,岂肯轻易离去?闹着要与黛玉一起联诗。
见黛玉闷闷不乐,湘云便来到她榻前,摇她手臂求她起来玩耍。黛玉眼睛朝湘云一溜,觉得她今日似是少了什么,半晌才看清是没带着金麒麟。因而说道:“你快回去把麒麟带上吧,万一被人偷了就丢了姻缘了!”
她只以为湘云是把金麒麟丢在稻香村了,要用这话激她去取来。谁知湘云低首一看,果然不见了麒麟。又问翠缕是不是自己收着了,翠缕直摇头说没有。又说方才在山里游逛的时候,曾被山石蹭下来过,当时又戴回去了。应是锁子松了,又掉在了地上。
黛玉见她主仆两个只管在这里唠叨,忙催促道:“还不赶紧出去找,干站在我这里就能凭空得来么?”湘云这才与翠缕出去寻找了。
这里黛玉翻着眼睛瞧了瞧紫鹃,冷笑道:“姑娘快离了我这里罢,我不敢再让你服侍了!”紫鹃听了,摸不着头脑,忙问姑娘是何意。
黛玉道:“且说那落红无情的词句,是我去那里时无心说出的,让他听见了,所以他有此一问。若说这两个字眼龌龊,那岂不是说我就是龌龊之人?既是如此,姑娘何必还在这里服侍我这个龌龊的人!”
紫鹃见她说得重,急得道:“并不是为这句,方才史姑娘已经告诉我缘由了。是因他起先说话轻薄,所以才……”
黛玉不等她话说完,又冷冷说道:“你说他见了你就叫‘姑娘’,且不说这两个字指的或许是我,就算是指的你,你们府里人常常赶着丫头混叫‘姑娘’的,怎么到你这里就见怪了?”
紫鹃听了,一时语塞。自己细细思量一番,果然不是那芸哥儿有什么轻薄处,竟是自己多心了。又想了想,才明白是自己关心则乱,因着急替林姑娘落实一个好姻缘,所以急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