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有说话,眼前猛地一黑,他已经用柔软的布巾——原本是用来擦拭猎鸭时可能溅上的水珠的宽大软巾——包住她的头部,轻轻地揉拭着她脸上和头发上的水珠。虽然依旧是略带粗暴的,但是她能感觉到他的小心。然而因为胸口的疼痛,身体依旧很冷,在盛夏的阳光下,她不住地颤抖着。
“孟图斯。”拉美西斯的手停下了,只听他淡淡地说,“到那边去维持秩序,再把冬带过来。”
“是。”年轻而熟悉的声音,是红发的将军在回答。小船轻轻抖了一下,感到谁好像离开了草船。接着,又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下,有些蛮横地将她拉了起来,用布巾将自己包裹地更加严实。身体开始觉得有些温暖,但却不是因为水珠渐渐干掉的原因。
或许是那双手臂吧……确实很温暖,就好像有一股暖流渐渐流到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包括那颗疼痛不已的心脏。然后,慢慢地,她感觉痛消失了,奇迹般地,身体也渐渐热了起来。
她睁开眼睛,看向抱着她的他。
他双手环着她坐在小船里,没有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的骚乱,“等你好点了,我们就回宫殿。”
“噢……”艾薇有些低落,若不是这具身体,她刚才可是风光无限,潇洒地客串了一把少年摩西。但紧接着得意的想法就消失无踪,她又小小声地对拉美西斯说,“不要生气好吗?我只是很好奇……”
他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的歉意,而是另起了一段毫不相干的话,“你还记得小的时候吗?”
“恩?”她一楞。这是她回到这个年代来,他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起什么话题吧。她竖起耳朵,一副专注的神情看向他。
他继续说了下去,“小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去猎鸭。父王、母后、伊笛王妃、王兄、王姐、大臣,当然,还有你。”
他从来不曾给她讲过的,关于他的事情,还有自己这具身体的事情。她专注地看着他,他的面孔依旧淡漠,但是话锋却并非如常般犀利,就好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哥哥,慢慢地给妹妹讲着往事,那样一般,娓娓道来。
他的手臂弯成一个非常舒适的弧度,靠在里面非常温暖。能以这样的姿势与他交谈一些平淡的话题真是太幸福了,艾薇又将自己的身体缩了缩,有意无意地将自己头靠在他的怀里。
“你总是喜欢躲在伊笛王妃的身后,鲜少与我们一起玩耍。”他似乎并不抗拒艾薇的动作,只是径自慢慢地说着,“父王一向很宠你,希望你在猎鸭这样的庆典礼也可以玩得开心,便安排你上了我和王兄的小船,让我们带着你玩,照顾你。那时候你才不过七、八岁,在船上吓得直发抖,一动都不敢动。”
他垂下头来,看着倚靠在自己怀里的艾薇,“我们想你是很怕水的,你还记得吗?”
怕水?这具身体真是没用啊!什么都怕,怕水、怕光、怕剧烈运动还怕拉美西斯,提茜的女儿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活得可真是窝囊。
艾薇在心里暗暗鄙视了这位小公主一番,又强打着笑容看向拉美西斯,“然后,怎么样了呢?”
“然后……”他稍稍停顿,“然后,我们恶作剧一般将你推到了水里!吓了父王一大跳,亲自跳到水里去将你捞了上来。”
但是,提茜果然很受宠,她的女儿竟然可以让塞提一世这位伟大的法老亲自下水营救!
“你被捞上来的时候,面孔惨白,嘴唇青紫……就好像刚才看到你的时候那样,”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拂过艾薇苍白的脸,最后停留在她没有半分血色的嘴唇上,最后又慢慢移开,“一定很痛苦吧。”
他的表情放得柔和。
“我一直想知道,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呢?恨我们吗?怨我们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仿佛不想放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琥珀色的双眸好像要将她看穿一般,让她脑海一片混乱,无法做出任何思考。
如果她能够思考,她一定会问自己,为什么他会提起这些问题。
为什么他会关心自己如此厌恶的妹妹对非常久远的过去的某件事情的想法,
为什么他会愿意如此温柔地对待他在数日前还想杀死的女人……
但是,那一刻,他如此专注地看着她,他的眼睛令她迷茫。
心中只是本能地在疑问,这样的眼神,关切的眼神,是在看她吗?还是仅仅看着这具和他共享同一份过去的皮囊呢……难道这个时空竟可以这样纷杂拥挤,以至于她想要的他心中的半分栖身之地都不甚可能。
一阵难过,她竟完全不加考虑地回答了他,就这样敷衍似地对他说,
“不管难过与否,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她抬起眼来,浅灰色的眼睛毫不避讳地与他四目相接,“妹妹怎么会怨恨哥哥呢?”
他一愣,整个表情在那一瞬划过了数个微小的变化。艾薇看得很清楚,那双透明眸子里划过的各种情绪,但在她能够一一将其解读之前,他早已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在那千分之一秒之后,她感到他原本平稳地拥着自己的双臂在微微颤抖。
他虽然仍旧是平静地坐着,他的神情虽然仍旧淡漠,但是有一种从心底而出的东西似乎在隐隐地冲撞着他看似冷静的外表,就好像平静的大地下隐隐埋藏着的炙热熔岩。他不去看他,只是望着远方,但是却,从内向外地、无法抑制地,一种撼动他冷漠外壳的情绪,在猛烈地跃动着。
他尽量平稳着自己的呼吸,将艾薇不由抱得更紧了一点,脑海中飞快地盘算着,久久没有说话。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