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黄澄只差一步就落草了,他都想好计划了。
那些堡子围子是抢不了,他得从小做起,先抢两匹马,然后喊上同里的逃兵去劫道,劫个去元帅府俱尔湾买货的商贾,有了钱就有粮,有了粮就有人,有人就能做大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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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揣着铡刀在邻村马户家的干草堆里蹲了三天,就为偷匹马。
这事只能夜里干,白天断不了庄子上有人,被人发现了很难跑,哪怕被射一箭、被划一刀,都很麻烦。
可整整三天,那老头儿白天光脚下地,晚上放着屋里的床不睡,整天睡在马厩里。
那马儿饿了就用大脑袋把老头儿拱醒,老头就踢踏着露脚指头的破布鞋,佝偻着腰自言自语去铡马草。
黄澄听了三天自言自语,除非那匹马能听懂人话,否则他对老头儿的了解,可能比这世上任何人都多。
老头岁数并不老,只是婆姨生第二个娃的时候难产殁了,独苗苗长到六岁又得天花死了,一直不打理自己,家里乱糟糟人也乱糟糟,老得很快看着像老头,其实才刚四十出头。
从婆姨殁了那年,就再没人给他做衣裳做鞋了,所以下地从来不穿鞋,那鞋子只是在家睡觉给脚丫子保暖用。
老头待马比待亲儿子都好,跟他爹在世时一模一样,但他爹日夜如此养出的马,被他送给驿站换了驿卒。
直到第四天清晨,那天是清明,老头出门了,黄澄没偷马。
他把家里收拾了一遍,从井里提了满满两大缸水,用泥巴糊了窗户纸破洞,用铡刀把老头的干草铡完堆好,一直忙活到傍晚,走到门口才发现老头把门锁得严严实实。
黄澄忙活又累又饿,又被门堵住了,寻思这个破家啥他妈都没有,老耗子进来都得抹着眼泪儿走,有他妈啥好锁门的?
然后他的眼神就看见马厩里那匹大脑袋,上去就是两个大嘴巴子,把马都扇蒙了:爷他妈被人伺候好几年,从来就没受过这委屈!
那马叫得呀,龇牙咧嘴,光看表情黄澄都知道是在骂他。
但听见马骂人,黄澄心里就舒服了,他叹了口气,把高店子营发给他的骑兵靴、里外穿成一个色的鸳鸯战袄都扔在老头床上,踢上那双露脚指头的破布鞋,在马儿骂骂咧咧中翻墙跑走。
回家都没来得及歇,听说他回家了的李大善人闻讯赶来收债,结果一看他这身打扮,穷得都快当裤子了,手里还提个铡刀,就说算了,到我家做工还债,管你口饭吃,犯不上为两口饭去谋财害命。
黄澄寻思了整整一夜,要说他运气坏吧,遇到的都是好人;可要说运气好吧,他确实是投胎技术不太行。
好,不够好;坏,也不够坏。
黄澄觉得问题还是出在他自己,在镇海营当兵的机会没抓住,就连落草都没那心黑手很抢老头儿,还没本事抢堡子围子。
而且还穷得根本就没到被巧取豪夺的份儿上。
若运气再坏些,来个使劲欺辱他的豪商大贾、达官贵胄,兴许就冲冠一怒,走上犯法道路。
再不济,就算欺负不了别人,也能让他一拳把睡着的老头打晕在马厩,这会就已经是骑上高头大马的大盗了。
偏偏,人生被僵住了。
黄澄没落成草,在李善人家里又帮了几个月工,直到刘大帅在黄南打仗、大朝廷在河口陈兵,河湟谷地的粮价涨得比他从老头家逃跑都快。
李善人养不起他了。
黄澄也知趣,粮价低的时候靠别人养着,这份恩情凭他的本事已经很难回报了,如今粮价涨到这么高,他再吃人家仨月粮,花销都够买条命了,他还不起。
李善人几番挽留,没留住,知道他要往外闯生计,又给他拿了二两银子、几斤干粮做盘缠,这才放他离家。
黄澄笑道:“临走李善人还说,这会难,出去闯闯也好,闯不下去就回去,家里有饭,所以大帅可以不给我口粮,我是替别人来借口粮,我可以再想办法。”
刘承宗缓缓点头,笑道:“这李善人,对你还真不错。”
“是啊。”黄澄点头道:“十里八乡都知道他的善名,他是童生,有学问,总说怕不管我,下去了我达达埋怨他。”
刘承宗一笑,黄澄心里本来那点藏起来的紧张也就散了,学着道:“东家,我给你卖力半辈子,你咋就不管我家澄娃死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