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二更,裴仲桁还在默经文。写了不知多久,《地藏经》第一卷不过写了寥寥数行。手握着毛笔,心神不属,纸面上已经落了几滴墨迹他都未觉察。大约实在是太累,还是搁了笔,叫小沙弥点了安神香,索性睡觉去。
明明疲惫到极点,却仍旧辗转反侧,脑海里的东西不能深想,想下去怕自己都要鄙视自己。他强定了心神,细香袅袅,好不容易终于睡过去了。
他好像又从榻上起了身,于朦朦胧胧中坐于桌前,刚刚抄过的经文都消失不见了,留下的只剩一行字,“欲生于汝意,意以思想生。”
他在想这是哪里见过的佛偈,还没想明白,忽然感到一双手从他腰间抚上去,一点一点爬上他的肩。是女人的手。
那双手在肩膀轻揉,他握着毛笔的手便失了力气。笔一歪,落了大半片墨迹。然而他像被定住一样,动弹不得。那手从肩膀开始贴着胳膊摩挲,盖住了他的手背,十指相交。人也贴在他后背,更柔软之处在他后背揉着。揉得心如沸水,又似坠入地狱,恶鬼横行。他臣服似地闭上了眼,下颌微微仰着,感受这身后的柔软和娇喘。
有声音低低的唤他,“二爷,你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他不知道。
媚笑声从他颈间飘到耳朵里,脸贴着脸,然后轻轻咬着他的喉结。他的头仰得更高,愿意送到那利齿下。含混的声音带着火热的潮汽,“喜欢吗?”
他听见喉咙里发出的呜咽,不像自己的声音,仿佛有人替他回答,“喜欢。”那双手仿佛满意了他的答案,牵住了他的手,放在那柔软之上。
梦戛然而止,他猛地睁开眼,气息不定。一切都那样鲜活在眼前。“欲生于汝意,意以思想生。”他竟然在佛门圣地做这样的梦?他再也睡不下去,连夜下了山。
已是夜深人静,码头的扛工卸完了最后一批货,互相吆喝着吃夜宵喝小酒。码头渐渐安静下来。夜色笼罩下,几个人鬼鬼祟祟摸上了江南号,将一桶桶煤油倒在船上,然后又偷偷摸摸溜下了船。临走时,划了一根火柴扔到了船上,船立刻就被大火吞噬了。
天还没亮,南舟就被窗外的声音吵醒,她推了推南漪,“外面怎么这么吵?”
南漪揉揉眼睛爬起来推开窗,看到大殿方向灯火通明,“应该是僧人们在做早课。姐姐你要不要起床听早课去?”
南舟还乏得很,人恹恹的,“我困死了,再睡一会儿。”
南漪却来了精神,“那姐姐你睡吧,我自己去啦。”
南舟“嗯”了一声就又睡过去了。
南漪回来的时候天还没亮透,南舟还在睡觉。南舟感到旁边有人,迷迷糊糊地问:“回来了,这么快?”
“我没听完,就听僧人们念完《楞严咒》和《大悲咒》就回来了。我刚才碰到花姨娘了,你知道吗,她还问我爹爹好不好。”
南舟睁开眼睛,“真的?”
南漪点点头,“我以为她会恨不得爹去死呢,谁知道还会问他。”
姐妹俩起来吃了早饭,添了香火钱。南漪先还愿又许愿,裴益厚着脸皮围着她姐妹俩转了一上午。南舟烦透他了,“你再这么没皮没脸,我就告诉你二哥了!”
裴益满不在乎道:“那你也告得着才行,我哥昨晚就下山了。”
不想同这人纠缠,南漪立刻雇了轿子抬着南舟下了山,到了山下再坐车回城。南漪担心南舟的伤势,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又叫了洋车准备先去医院看看。那拉车的是个话极多的,自说自话地说起今日的新鲜事,又说昨天夜里东望码头有艘船着了火,根本救不下来,差不多都烧干净了。
南舟不知道怎么心里就是一跳,她叫拉车的先不要去医院了,直接拉到码头。
码头一如既往地繁忙着,只是这其中多了不少巡警。
南漪扶着南舟往码头走,南舟远远看过去,没看到自己的船,脚步就有些急。待到了栈桥之上,一艘一艘找过去,就是没有自己的船。可裴仲桁明明说昨天船就进港了。她扶着南漪匆匆往巡警聚集处挤过去,却看到裴仲桁正在同一个警官模样的人说着什么。
南舟疾步过去,急问:“是什么船被烧了?”
裴仲桁转过身看见她,为着昨夜的梦莫名心虚了一下,神色就有些不自在。南舟又走近些,海面上飘着一些船体的残骸,她再熟悉不过。那船是她亲自挑的,船体、骨架她能记得精确到厘米,除锈涂装都是她亲手过问的。
“是我的船?”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海面喃喃道。已经不是问句了,她心里早有了答案。
“南小姐,事情还在调查。”警官刚才从裴仲桁那里问了些资料,是以猜到她是船主。
可南舟却转过脸,死死盯着裴仲桁,“你的货呢?也全被烧了?”
她问这个,他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她在怀疑他。也是,他在她心中不过就是个坏人。
“我的货已经卸下去了,火是后半夜起的。”
“后半夜?不就是裴二爷下山以后吗?”她冷笑道。
他不是个喜欢同人争辩的人,但还是想同她解释一下,“九姑娘……”话还没说话,南舟扬起手一巴掌打过去,“裴仲桁!你这个卑鄙小人!”
万林看了正要拔枪,被裴仲桁抬手制止了。那日在西林街被刀砍在胳膊上,都没有这一巴掌疼。原来身体的疼,疼的有限,心里的疼才是剥皮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