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关在哪里,牢房吗?”
刀疤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我们没牢房,只有房间。”
“我能去看她吗?”
“可以。”
“她有东西吃吗?有水喝吗?”
刀疤差点儿沉不住气,岑今笑出来,说他:“你怎么这么多话。”
于是,“能澡洗吗”“床上有垫子吗”“屋里有灯吗”这一类琐碎的话题,他也就吞回去了。
他目送着岑今跟着那两个女人离开,刀疤冷眼看他:“只是单独关押,你也住在这疗养院,待在屋里就能看到她房间的门,有必要怀疑那么多吗?”
本来以为这是上帝之手的秘密总部,疗养院不过是个幌子,下车了才发现,真的是疗养院。
院子里有不少缺胳膊少腿的人闲坐着,路过一处房间时,房门忽然打开,像是下课。最先出来的人没有腿,两手撑在地上走,看见刀疤,仰头打了个招呼。
卫来跟着刀疤一路往里走:“你们把总部设在疗养院?”
刀疤说:“这疗养院也是上帝之手的产业。”
他指着院子里坐着的那些人,“四月之殇留下的不止尸体,还有无数身心俱残的幸存者。我这种少了一只眼睛的,还算是轻的。
“你可能不知道,很多幸存者熬过了战争,但没熬过后来——心理绝望、肢体残缺、没法谋生,社会对他们的耐心和关注有限,但他们还会活很久,这些问题也要伴随他们很久。
“刚刚那个班,是手工艺授课,比如绣花什么的,有手剩下的人,可以学些技能,做点活计,养活自己——从今年开始,我们的重心在转移,希望能更多帮到这些人。并不是说放弃了追缉案犯,而是我们觉得,仇恨不是粮食,你不能靠吃它生活。事情总有轻重缓急,死去的人不会回来,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他想起了什么:“岑小姐的审判应该明天就开始,我们虽然不像正规法院那样一板一眼,但我们有法官,有控方,也有陪审团——陪审团的部分成员是难民,为了避免他们有偏向性,我们也邀请了一些国际组织成员、海外捐助者,你也可以加入,我们不介意。”
卫来沉默。
私心里,他不希望看到上帝之手正规,反而有点希望他们挟私报复、没有章程、意气用事——这样,万一最后审判的结果不好,他一横心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也不会觉得愧疚。
刀疤在一间屋子前停下,示意他:“你住这儿。”
“我的房间?”
“和人合住。”
卫来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防着我啊?”
刀疤不否认:“卫先生,以你之前的表现,很难说如果岑小姐真的被判处死刑,你会不会有极端的反应。所以我们觉得,找个人盯住你,很有必要。”
卫来笑,大步跨上台阶,走向屋子:“怎么,狙击手的教训还没学到?以我之前的表现,就算我现在受伤,你以为随便找个人来,就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屋子里摆了两张单人床,其中一张床上已经凌乱堆了些衣物用品,床头挂了一个……
游泳圈大小的、风干的鲨鱼牙床。
睡前,卫来去看了岑今。
门口有守卫,轮班,屋子没什么特殊,很普通。刚看到的时候,卫来甚至觉得跟自己在赫尔辛基的住处很像——只有基本的生活设施。
唯一不同的,甚至不同到让人窒息的,是有一面墙被密密麻麻地涂满。
字体、大小都不同,大多是英文,也有其他语言,像临终忏悔。有祈祷文,有画的画,也有大段的留言。卫来的压力陡增,岑今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这间屋子应该是专门给那些受审的人住的,来一个,走一个,现在到我了。”
墙边有桌子,桌上摊了不同的笔。卫来冷笑:考虑得真是周到,连这些都备好了。
他牵了岑今的手,走到墙前去看。
有人一连写了几十个“sorry”,笔画潦草杂乱,结尾写:愿上帝宽恕我。
有人的“sorry”是写给自己的亲人的,忏悔自己犯下的错,痛苦却要由亲人来承担,然后嘱咐自己的妻子,不要让孩子知道真相,请永远不要提起。
有人歇斯底里:杀人的不是我!我当时是被魔鬼附身了,真实的我是没有杀人的!
有人破口大骂:没有战争,我怎么会杀人?挑头的人应该负全责,凭什么我要担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