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但显然你们受不了。”西门嘉宇轻松地回答,他熟练地往下退,肯定用过这隧道不下百次了。
梅岑夹在一个中间位置,不好不坏。她向下看了看,一阵晕眩。尽管她怕黑怕得不可开交,现在倒开始期盼西门嘉宇还是别开灯的好。她有恐高症呢!如果黑洞洞的那也有好处,看不见底下,也谈不上害怕;这一开灯,隧道就活脱成了个万丈深渊。
翦莹很随意地望着下面的西门嘉宇的头顶,想方设法地不在乎地轻声说:“我们弄到法律丛书之后,假使找不到U4有哪方面行为出格的话,那该怎么办呢?”
空气仿佛凝结了,大家脸上的表情也仿佛被人用五零二胶水固定住了。
翦伟最先反应过来:“乌鸦嘴!”
“可我在做全面考虑。若真像我所说的那样,你们倒也是想个对策呀,总不能坐以待毙,等着U4把如茗中学学生的脖子一个个扭断吧?”翦莹好像真没有听见翦伟说了什么。
梅岑抬头,隔着西门嘉宇的身躯,勉强能看见翦莹专注的脸,时而隐,时而现,但仍然显得充满智慧。梅岑可以发誓,她从来没有见过翦莹这种神情,完全是一个思考问题面面俱到的聪明人,经过了深思熟虑就是不一样。
“那就在U4的地盘安放定时炸弹。当年他们下毒手炸了诗羽中学,毁了不知道多少条人命。”梅岑也顾不得西门嘉宇向往和平的心愿了,自己的想法不能像他一样,总是这么幼稚,“现在理应也让他们尝尝这种滋味了。”
“我说不行!你们别这么狠心啊!”西门嘉宇皱紧眉头。
梅岑蛮横地说:“现在,时代是我们的,战争将由我们取胜!”
钟苓位于梅岑下方,听了她的话,松开了一只抓住梯子的手,用力拍击墙壁。她是想鼓掌,但假使同时放开两只手是很愚蠢的做法,所以她只有这样来表达心中的赞赏。翦莹也笑了起来,抓着梯子跳来跳去。最下端的翦伟大声嘟哝了一句:“惟有天才才会有如此精辟的见解!梅岑,我真是看错你了!”四个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西门嘉宇,好像他要不赞成他们就会结果了他似的。
梅岑百分之五百清楚他想说什么,每当他们提议这样的“暴力”方法,他总是那一套大道理。什么“和平是生命最可贵的内容”、“U4的人们理应得到更公正的结局”、“人应当在生的基础上为每个人创造安宁”,等等,全是一派胡言,对目前局势的帮助连一粒绿豆的大小都不如。
“我总以为你们是我忠实的朋友!我总以为你们都很善良!可是事实呢?你们倒是给我一个解释啊!我们中国先前已经经历过了那么多残酷的战争,你们思想退化了吗?想重温旧梦了吗?你们以为借口为诗羽中学报仇就可以这样做吗?”实在太可怕了——西门嘉宇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他昔日那对温柔似水的双眼里闪烁着的不再是关怀、亲切的光辉;原本和蔼忧郁的湛蓝色,已被怒火取代,“我为什么一直不赞成这个想法你们是知道的,你们不是老说我傻吗?可看你们想出的是什么主意?!”
“西门嘉宇,兄弟,你是不是也受了狄烽特异感官侧厅的影响了?”翦伟哈哈大笑,他还以为自己的好朋友表现出的不是真的愠怒呢,“瞧你,那副可憎的表情,快快恢复正常吧?”
西门嘉宇猛地跳了起来。翦莹和钟苓尖叫起来,翦伟一怔,迟疑着放开一只手,似乎想拉他一把。梅岑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她希望他不要这么脆弱,想不开就打算在这里轻生。可他只是跳到了圆形隧道的另一边:这条通道里围了整整一圈梯子。西门嘉宇飞快地滑到与翦伟的高度齐平的位置,然后又跳到他身边,不准他继续向下爬。
“翦伟!你说我能恢复正常吗?”他揪住了翦伟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逼问他。后者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生气、嘲笑、难以置信——主要还是嘲笑——他根本不相信西门嘉宇这种人会真正动怒。他悠闲地伸出右手的一跟指头,玩世不恭似地触了触朋友的金发,舌尖在干裂的唇上划过,刚准备开口,西门嘉宇断然一掌击开了翦伟的手,“啪”的一声,脆得惊心。
翦伟真是傻了。诚然,他定定地看着西门嘉宇,用左手轻轻在被他打过的手指上抚了一抚。那一掌其实并不重,但发出的声音太清脆了,像静谧的山峦群峰里蓦地响起一阵画眉的鸣叫。
三个女孩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翦伟和西门嘉宇没有继续行进,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们五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停在隧道的半中央处,进退两难。钟苓和翦莹分别在梅岑的上下方,但梅岑看不见她们的脸,她只知道现在颊上像有十支火把在燃烧,烫得险些冒出烟来。
显而易见,这次口角是她梅岑引发的,她再怎么辩解也没用了。她不想道歉,因为那起不到任何作用;她也不想打圆场,她从来就不会察言观色。但她脑海中几乎就立刻显示了较圆满的答案:离开他们,彻底地离开,别再厚着脸皮在这里讨人嫌了。
梅岑趁大家都不注意,敏捷而无声地跳到对面的梯子上。她要先回到“黑客帝国城堡”,再走回苎烟路。只能这样了,捷安特不在,身上也没钱坐公共汽车。她担心地看了看翦莹,她伏在梯子上,头藏在臂弯里,必定是哭了。梅岑更加痛苦了。
翦莹,对不起了。她明白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的逃跑,然后尽可能快地把她追回,并说一通好话,拍着她的肩膀或脑袋,告诉她这全都不是她的错。她不想被他们追回,也不想像个任性的傻女孩一样接受他们没必要的歉意,那只会叫她更难堪。她像一只灵敏的猫一般,向梯子顶端爬去。
到了家,我应该做什么呢?梅岑自问自答:退出Mask,真正退出,以后不再和其他成员打交道了。这破玩意儿给她的回忆怎么就没一个好的、值得再次重温的呢?然后呢,从如茗中学退学,再到一所陆地上的新学校。玫音中学?墨雪中学?一中?随便。她要在那里开始一段新生活,她要在那里重生!
这无限美好的前途激发了她的信念,她越发努力地往上爬,她想,应该很快就能到顶了。手臂都僵掉了,连勉强抓住梯子都是奢侈,更甭提加快速度了。
终于,冷霜的房间再次出现在梅岑的视野里,排列整齐的透明的玻璃器皿,由于反光而刺出了她的眼泪。梅岑从隧道里抽身便爬了出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把卷起的角压平,掸掸鞋上的灰尘,命令自己笑一笑。着实轻松了很多。
好了,梅岑,你可以重新活一次。回家去,跟爸爸妈妈聊聊,商量一下该进哪所高中,吃顿肯德基,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梅岑笑呵呵地为自己打气,拧开冷霜的屋门,走下了楼梯。
当她重新站在“黑客帝国城堡”的门前,拿定主意要离开这里时,略微眷恋地双手合十,喃喃自语道:“翦莹,对不起。翦伟,对不起。西门嘉宇,对不起。钟苓,对不起。请你们不要恨我了,我这不是走了吗?你们终于可以清净了。”她的嘴唇不住颤抖了起来,两颗晶莹透明的清泪流过鼻梁、脸颊,最后流进了口中。那滋味简直说不出来:酸,离别的酸;甜,友谊的甜;苦,奋斗的苦;辣,窘迫的辣——这都是Mask教给她的生活中的新滋味。还有一点点咸——当然,这可是眼泪本来的味道。
义无返顾的梅岑,转身,面向冰山路。一阵凉飕飕但不猛烈的风徐徐吹过,梅岑的棕黑色长发飘起几缕,轻轻搔着她的脸庞,甚至有一些暖意:春天快来了。
冰山路到苎烟路,这是一段长长的路,梅岑已经累了,她近乎颓废地挪动脚步,不觉回到了“冰山火种”冷饮店门口。他们刚刚才来过这里,可离去后的那段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几倍:她记不得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当真一点儿也记不得了。
冰山路那边的白垩路还是那么整洁,那么正统,那么富有贵族气息。大学、图书馆、博物院、电影院、剧院鳞次栉比地排列着,行人川流不息,忙着奔向自己的目的地,脚下如同生了风一样。梅岑认为自己不该这样磨蹭,就高高竖起大衣衣领,挡住风,并加快了脚步。结果呢,白垩路原来这么短呀!
那条隧道呢?曾经被装饰成小女孩卧室一般娇柔的隧道呢?梅岑渴望穿过它,这是地面上的隧道,感觉就是大大不同了。圣诞节早就过了,粉红色的大蝴蝶结和喜庆的金色铃铛被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手机、房地产等花里胡哨的广告。
梅岑走进了十字架路上的一个十字架专卖店,看着各式各样的十字架发呆。售货员亲切地问她要不要买什么,她麻木不仁地摇头,说:“我只是想看看它们。”售货员走开了。她动作自然地把双手插在衣兜里,忽而触到了纸片似的东西,就掏了出来。
是一张五十元的纸币和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