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黑衣的女人又出现了。
“这位年轻女士需要一杯水。”查德说。
内妮塔示意罗宾跟她走。罗宾走进厨房时,听见出版商的双拐在她身后的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音,哒,哒。她恍恍惚惚地看见不锈钢的厨具和刷得粉白的墙壁,刚才搭车的那个年轻男子正用铲子戳一个大炖锅,接着,她就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小矮凳上。
罗宾以为查德跟过来是看看她要不要紧,可是,当内妮塔把一杯凉水递到她手里时,她听见查德在她头顶上说话。
“谢谢你把门修好,曼尼。”
年轻男子没有回答。罗宾听见查德拄着双拐离开,厨房的门关上了。
“这都怪我。”出版商查德回来后,斯特莱克对他说。他真心觉得内疚,“我把她带的干粮都吃光了。”
“内妮塔会给她一些吃的东西,”查德说,“我们坐下好吗?”
斯特莱克跟着他走过大理石天使雕像,雕像在温暖的木地板上映出倒影。两人拄着四根拐杖,走向房间那头,一个黑色的大铁炉里燃着木头,释放出温馨的暖意。
“这房子不错。”斯特莱克说,慢慢地在一个黑色皮革立方体上坐下来,把双拐放在身旁。这句恭维话不是发自内心的。他其实更喜欢实用舒适的风格,觉得查德的房子都是表面文章,花架子。
“是啊,我跟建筑师密切合作,”查德带着突然闪现的一丝热情说道,“还有一间工作室——”他指向另一道低调简约的对开门,“——和一个游泳池。”
查德也坐下了,把那条绑着厚厚的矫正靴的腿在面前伸直。
“是怎么受伤的?”斯特莱克问,冲那条断腿点了点头。
查德用拐杖头指着金属和玻璃螺旋楼梯。
“真惨。”斯特莱克说,用目光估量着摔下来的高度。
“骨头折断的声音响彻整个房子,”查德说,是一种奇怪的津津乐道的口气,“以前没想到这种声音竟然能听得见。”
“你想喝茶还是咖啡?”
“就喝茶好了。”
斯特莱克看见查德把那只没受伤的脚放在座位旁的一块小铜牌上。轻轻一压铜牌,曼尼便又从厨房里出来了。
“曼尼,请来杯茶。”查德带着他惯常所没有的热情说。年轻男子又消失了,还是那样阴沉着脸。
“那是圣迈克尔山吗?”斯特莱克指着挂在火炉旁边的一幅小画问道。那是一幅稚朴的画作,好像是画在硬纸板上的。
“是阿尔弗莱德·瓦利斯的作品,”查德说,又闪现出一阵热情,“风格简单……原始而稚朴。我父亲认识他。瓦利斯是在七十岁才正式开始绘画的。你熟悉康沃尔郡吗?”
“我是在那儿长大的。”斯特莱克说。
然而查德更感兴趣的是谈论阿尔弗莱德·瓦利斯33。他又提到那位画家是在晚年才发现自己真正的专长,接着便开始长篇大论地阐述画家的作品。斯特莱克对这个话题完全不感兴趣,但查德并未发觉。出版商不喜欢跟人对视。他的目光从画作游离到砖屋内部的各个角落,似乎偶尔才会扫斯特莱克一眼。
“你刚从美国回来,是吗?”斯特莱克趁查德喘气的机会问道。
“是的,开了三天的会。”查德说,那股子热情消失了。下面的话好像只是在重复他的老生常谈,“充满挑战的时代。电子阅读设备的出现改变了游戏规则。你读书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有时候读。”斯特莱克说。他房间里有一本破破烂烂的詹姆斯·艾罗瑞34的作品,本来打算花四个星期读完的,可是大多数夜晚都累得难以集中精力。他最喜欢的一本书在平台上没打开的行李箱里睡大觉。那本书陪伴了他二十年,但他已很久没有翻开。
“我们需要读者,”丹尼尔·查德喃喃地说,“读者多一些。作家少一些。”
斯特莱克很想回敬一句,是啊,至少你已经摆脱了一个,但他克制住了这个冲动。
曼尼又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亮晶晶的带腿的有机玻璃托盘,他把托盘放在雇主面前。查德探身把茶倒进高高的白色瓷杯。斯特莱克注意到,查德的皮革家具不像他办公室的沙发那样发出令人恼火的屁音,可是话说回来,价钱估计要贵上十倍呢。查德的手背还和公司晚会上时一样红肿,惨不忍睹,在头顶上悬空的二层楼底部的内置灯光映照下,他显得比上次在远处看到时苍老。大约六十岁了,但是他深陷的黑眼睛、鹰钩鼻、薄嘴唇,严厉中透着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