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在类似贫瘠的年纪里,李白同样期盼过有这样一个老师能降临在自己身边,或者师傅也行,他没那么贪心,非得坐进教室。他只是想要一个年长可靠的人,可以看到他的伤疤,可以教他治疗它们。可要是真的让他遇见了,如车斗里那些眼里闪光的正常孩童,现在看来,又会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见过太耀眼的人就再也忘不掉,这一情形放在谁身上都残忍,是诅咒。因为离散似乎永远无法避免,谁对谁也不会每分每秒都奉送。接受得了就好好活下去,接受不了,也不会死。
但杨剪本来就是他的。
他本就应该把杨剪带走,他不需要送别,他与杨剪离散,那才是不正当。
李白只是在心里想想,这样就不会被纠正了。
行李不多,但杨剪的单人旅行箱总归不够用,八月二十号那天,李白坐大巴进县城,又买了个大的。回来时午后太阳正好,七十来个学生跟几位老师都聚在操场上,盘腿而坐,中间围着的人正在旗杆下唱歌。抱了把吉他,扫弦也简单,唱的是窦唯的歌,黑梦,第三首,《还有你》。
李白立马拖着箱子拎着纸盒跑近,又在圈外蓦地停住,在一个正在啜泣的小姑娘身后,他安静地坐下来。
看来都知道了,杨剪要走了。连生活老师跟徐荔都红了眼角。
这首歌明明并不抒情,旋律有点恹恹的,很难唱,需要把嗓子压得很低,却是杨剪在KTV里的必点曲目,没人能跟上他一块唱,也没人敢切他的歌。
不过是什么时候学会弹吉他的?还是一直都会一点,但我们没有琴,所以也没给我弹过。李白目不转睛。
杨剪唱歌时低着头,对着那木黄色的琴面,不看任何人,唯有春风拂面。唱完了,他就站起来鞠上一躬,把琴还到小韩手里。
李白开始鼓掌。
杨剪看着他说:“也谢谢同学们刚才给我表演的节目。”
这大概就是送别会的压轴了,那些穿上干净校服,给自己仔细打扮了一番的孩子们肿着眼泡开始跟着李白鼓掌,徐荔看了李白两眼,那红了半天的眼眶也终于滑下两行泪水。而李白站了起来,边往乒乓球桌走边笑着招呼:“都别哭啦,我在县城买了个大蛋糕,吹个蜡烛许愿以后再见吧!”
话毕,他就把捧了一路生怕颠坏的盒子放上桌台,已经有学生跟上,把盖子一掀,李白跟他们一样抽了口气。
杏仁片没有散落太多,圆面上十几个奶油墩子,撑着十几颗草莓,一个也没掉,连蛋糕棱上的直角边都没被磕碰出凹痕。
李白抿起嘴,在一众垂涎的目光中,他看着杨剪被簇拥,向自己走来。
“来来来让杨老师来切!”徐荔拍手道。
几十个学生也乖乖开始拍手,打起节拍。悄悄咽着吐沫。老校长、生活老师,他们都在学生之间,不争不抢地笑,杨剪也笑,他站在李白身旁,从裤兜里掏打火机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捏了一把他的手。
接着,刚插上一支蜡烛还没来得及点燃,杨剪就突然脸朝下被人按了下去。
“Surprise——”小韩大笑着,从他肩上松开双手,拍了起来,却不知何时那些唱和的节奏已经停止,操场一片死寂,只有他孤零零的掌声回荡。
小韩的笑意僵在嘴边,两只手也傻傻地停下了。
杨剪沉默地直起腰杆,他方才及时反应过来,没被按得太深,只有鼻尖、嘴唇,额头跟一点头发沾了奶油。丰盈柔软的几团,挂在他脸上还挺和谐好看,他对小韩笑了笑,随后就径直走了,“我去洗洗,你们先吃,奶油容易化。”
小韩想追,却发觉一直毛骨悚然盯着自己的那位先自己一步迈开了腿。
李白在水房找到杨剪。
那人没有急着清洗,而是靠在水池边缘,抽一支烟。
“姓韩的有病吧,”李白走近道,“蛋糕都被糟蹋了!”
“他知道怎么开玩笑吗,以为自己很幽默!按脖子,按肩膀,就会招人烦,”他又打开一只水龙头,清洗自己的手,“你是不是觉得都要走了懒得和他计较,那我去计较,我很计较!我先给你洗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