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响起了几声净街的响鞭声,净街之后,银山雪浪般送葬队伍便涌了进来,前头是浩大的仪仗卤簿队,肃皇帝的灵舆在中间,盛大的梓宫如同一座小楼一般由数千杠夫簇拥着缓缓而行,梓宫之后是大队的武装护卫,最后才是王公大臣和宫眷的车队。
浩浩汤汤的送葬队伍将沿途的道路都塞满了,像一条白色的大长蛇蜿蜒而行。
天色乌铅铅的,寒风呼啸,漫天的纸钱在空中飞舞着,无数的官员身穿素服在道边跪迎默哀,气氛十分肃穆又悲怆。
烟景坐在后面的一辆素车中,车内虽烧着炭盆,仍冷得有些发抖,她有些消沉地坐在车内,想到要去那种地方,浑身都没劲极了,一次也没有撩开帘子来看。
一同跟着她去皇陵的,还有崔银桂、缀儿和几个粗使的宫女。缀儿因是从小贴心服侍她的,所以昨日便遣人从家中接了过来,她不忍阿如陪她去那么荒凉的地方,则留她在府中了。
浩浩汤汤的送葬队伍在路上走了两天,烟景不小心染了风寒,到了永陵后,她便病倒了,这一病便是病了十来天,每日只能躺在床上休息,也是苦不堪言。
她单独住在永陵东边的一处小营房里,往北便是陵寝门了。营房前头有一座三孔的拱桥,侧边有一处小便桥,一眼望去都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和常年不凋的松柏。
营房虽小,但一应家具及日常用具都有,只不过陈设简朴些罢了。她是喜欢热闹的人,在皇陵没有玩乐的地方,只有一群的石像生和很长很长的寂寞。好在她带了很多的传奇话本过来,还有做泥人的黏土,做针线的绣样等,只能用这些来打发时光了。
她这几日眼皮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但她远在皇陵,消息不通,究竟不知道外面是怎样了。
这一日夜晚,外头下了雪,她正坐在熏笼边,捧了一本《玉簪记》的传奇来看,忽听窗边有细微的响动,她一向警觉,便走至窗边,见窗户上被人捅破了一个小洞,有一张小纸条塞了进来落在地上。
她忙捡起来看,见上面写道,“今夜二更,在营房小便桥后的松树下见,有要事相告。季扬。”
烟景看着字条出了一会的神,季扬竟然找到皇陵来了,他武功高强,偷偷闯进皇陵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他是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他为何要冒着风险来找她,会不会是爹爹出了什么事。如此想着,心中便有些慌乱起来。
终于挨到二更天,烟景摸黑从小营房偷偷溜了出来,那小便桥离营房就几十步远,她刚过了桥走到松树边,便觉一阵风刮过,身上一轻,人被一个黑影带着东窜西走,到了一处山洞里才停了下来。
烟景不知道季扬为何要把她带到这个山旮旯里来,只迫不及待地道,“季公子,你说有要事相告,可是我爹爹出了事情?”
季扬身穿夜行服,揭了面罩,神色凝重地道,“柳伯父涉嫌索贿和侵吞库银之罪,上个月扬州出了两淮盐引的贪腐大案,朝野震动,此案牵涉了扬州的大小官员,有个盐商在受审时供出柳伯父曾以升任顺天府治中时缺乏盘缠为由,向他索取了一万两的车马费。
皇上即位不久便在全国各地清查库银亏空,与此同时,江南道监察御史查出柳伯父在扬州同知任上时侵吞国帑两万两,上本弹劾柳伯父。皇上登基后整饬吏治,贪墨贿赂最为皇上所怒,下令将在两淮盐引案中贪污腐败的官员全都下狱,严加惩处,柳伯父被关进了诏狱,鞫审问罪,但柳伯父不肯认罪,且受惊过度,在狱中得了一场急病,眼看病重,诏狱中有个狱官是我的旧友,也认得柳伯父,柳伯父便托他带出一封信来给我,让我将这信交给你……”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烟景听得如五雷轰顶一般,整个人如坠冰窖,向盐商索取贿赂,侵吞库银,这都是大罪。她不敢相信爹爹会做这等贪赃枉法的事情。不,这不是真的,她一定是在做噩梦。她用指甲掐着手心,是疼的,刺心的疼。
烟景颤抖着手接过那信,就着月色打开,是血淋淋的血书,写着硕大的四个字“沉冤昭雪”。
真是触目惊心!爹爹一生最重清名,如今身陷囹圄,名节全毁,难以想象爹爹写下这四个字时是多么的愤慨与绝望,所以他才会气得病倒。
烟景只觉得胸中有股气血涌了上来,她信爹爹绝对是冤枉的,她一定要为爹爹洗脱罪名。
烟景将那信给季扬看了,“季公子,这是爹爹的亲笔血书,他是要我为他沉冤昭雪,爹爹为官十数载,一向廉洁奉公,遭此大难,也不知是在官场中得罪了什么人物,构陷了这么多的罪名,便是想整垮爹爹,整垮我们柳家,我会去求见皇上,请他彻查此事,还我爹爹一个公道。”
季扬双眉紧锁,“你知道我为何将你带到这个隐蔽之处说话,是因为你住的这个小营房附近有数十个锦衣卫在盯着,守护得十分严密,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皇上知道,我在猜测,皇上将你送到这个偏僻荒凉的地方,不是真的要让你守陵,而是在保护你,不让你受到此事的牵连,更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情,可谓是用心良苦,若皇上知道我替柳伯父传信于你,他必然不会轻易放过我。”
季扬的猜测不无道理,聿琛半是命令半是哄地让她去守陵,不单只是肃皇帝的遗旨,也考虑到爹爹案发对她的影响,想让她避开风头。可她并不想要他这样的保护,她不是娇惯的花朵,经不起风吹雨打。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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