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更暮替,时节如流,一晃不知今夕何日,今日种种,还似昨日,日复一日,刻迭一刻,伤春感秋,惜花落水,叹鸟过云,心有伤痂,便生满目疮痍。
这大抵便是我连日来的心境了。
自打回到齐府,我便如抽丝般空落落地,整日地不思寝食,昏沉度日,俨然不记得究竟这般过去了多少个日子。
旁人只道是我身子重,嗜睡贪眠,仔细将养着,不大爱出门罢了。如此也好,省去了那些人不少的口舌。
“父亲、父亲、父亲……”
今儿又是如常。
我从白茫茫的梦境中醒来,依旧难辨现下到底是昼或夜,口中总还是喊着父亲。只是哪怕在梦中,父亲也是一个渐行渐远的影子。
日辉朦胧,恰如橙黄轻纱,蝉翼般地拥着窗闼,偶有顽皮的余光,飘飘然跳到屋子里的青竹桌案上。
竹案?一阵晕眩直在我眼前打转,却又无比清晰地投射在那抹翠青上。竹色案台和交椅、窗闼栅栏、悬梁屋顶,无一不是葱郁的竹子而成,这等讲究,唯长生阁尔。
可我为何在此?从洛阳到青城,再爬上长生崖,总归不是我梦游能到的;可墨白找我,凭他那番上天入地的诡谲行迹,亦不必如此这般大费周章,拐我来此。
“既醒了,便把粥喝了。”
正值我思忖之际,墨白冷峻的声线自脚边传来,因他说的是腹语,无端地多出些许寒意。
我循声睥睨去,见他正襟坐于榻尾,面具之下,但有两眸光亮,只似剑影,辉色冷清。定了神,再仔细地瞧,他脂玉般白皙的脖颈像一棵低树,喉结如枝虬,显露着跳动的生命力。
“你找我来何事?”我收回视线,无力地垂下眼睑。
他缓缓地起身,双手交后覆背,良久,不语。
橘色日光笼着他颀长的身形,犹如一尊磅礴的高山,披云戴彩地屹立在跟前。
“他明日便会启程南下,”我嘴边掠过淡淡的凉意,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其实,长生阁一探便知风声,何必动用这般方式,费我口舌。”
长生阁找我,无疑是为齐王府,而齐牧归确乎是定在明日离京赴南。
“那你呢?”他转过身看我,身在光晕中,颇有几分遗世独立:“事既成了,为何不上山?从前允你的凤阳丸引,尚在我长生阁中。”
听闻此话,一缕苦笑攀上我眼角,那是来自心底的破败与凋零。
抛夫弃女,隐世十数年,父亲至死仍为之牵挂的人,值得吗?
我允长生阁之事,做便是做了。从叶御史藏楼密信来看,倘若齐牧归当真涉联誉王旧案,倒也确非良善之辈。只是如今,父亲的故去,有如剥茧抽丝,将我情愁分离崩析,再谈及凤阳丸、林丛,不禁多了份死灰般的沉寂。
这世间最爱我之人,走了;这世间我曾心念的,还值得吗?
“凤阳丸与人,皆在长生阁,你交与她便是,”我抬起千斤重的眼睫,神色空洞:“从今往后,我同此处所有,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那你凭何以报父仇?”他反问。
“你还知道些什么?”我神色微恙。于长生阁,探听卿府秘辛,获晓父亲死因,追查南叙背景,倒也是吹灰之力。
“你猜到的,我都知道。”他端起羹匙,搅动诡谲。
“南叙到底是何身份?背后又是何人,竟连父亲都查不到毫厘?”我像抓住稻草的蜉蝣,心提到嗓口,气力迫到脚下,整个身子绵绵地耷着,任暮色给我添上一床橘被。
“普天莫非皇土,你父亲生前位拜右相,又岂有查不到之理?南叙此人背景复杂,他不说,原只为护着你,如今他身死神灭,我又何必再告诉你真相呢?”
他冷冷地说着,在我榻侧坐下了。
“…………”
我默默地别过脸,心中掠过父亲的音容。我如何不知查一人于他易如反掌,只是父亲不说,我亦不想负他煞费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