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办公室里却是天天灯火通明,人气很旺。这不,今天的碰头会就放在洪息烽办公室旁边的小会议室召开。因为他联系纪检工作,在省委大楼办公的纪委书记也得常往政法大楼跑,这可是史无前例的。
处世经验丰富的常务副厅长车凤冈,带着公安厅纪委书记老厉赶到政法大楼时,特地看了看腕上的表。离四点还差七分,步伐就放缓了一些。走到小会议室门口,抬头见洪息烽已然端坐主席位置上,车凤冈心里一辣,忙快步趋前。后面的老厉年纪大,过于想跟上车凤冈,脚步迈得大而急了,一脚刮到门角上,疼得他歪嘴咬牙,喊又不敢喊,额头上虚汗直冒。
洪息烽也并非次次都严肃。碰到不太重要但又必须开的会,他会在开场前当场炮制个笑话出来放松大家的肌肉。比如,眼睛盯着某个岭西口音较重的领导,说:“不慌不慌,啊,现在还有嗯(五)分钟,不,还有塞(三)分钟。”因为个别字的土腔土调拉得特别长,学得又特别像,大家就在笑声中突然放松了身体各个部分的肌肉。但今天的他,似乎没有要炮制任何笑话的话语态势,看来他确实对某人不满,或者会议的内容非同一般。这样稍一揣摩,与会几位领导的肌肉,就都死死地撑紧,硬是松不下来。
“人齐了就开会,反正就咱几个。”洪息烽很随意地开了场,像是自己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在说话,“今天的这个会,算是纪委和公安的碰头会。两家单位的主要领导都来了,我牵个头,让大家坐下来商量一下公安厅的事。下面怎么样?公安的同志先说说。”
“就让老厉说吧。”车凤冈说话时,眼睛始终盯着洪息烽的脸。
“好吧,那我就先、先汇报一下。”老厉岭西口音一向很重,“根据洪书记的指示,我们公安厅纪委对师毕节跳楼自杀的问题进行了初步的调查,重点对师毕节家属、禁毒总队广大干警做了广泛的了解。开始我们顾虑也很多,我和凤冈私下也议过,说活人不能跟死人计较,即便师毕节有什么问题,人都已经化成了灰,算他已经赎罪了吧。可是洪书记决心很大……”
“你是在批评我,就我心狠,硬要跟一个死人计较?”洪息烽突然打断老厉,果断插话,“跟死人当然没必要去计较,我们是在以死人为靶子,归根到底,活人要跟活人计较。师毕节跳楼不久,我就收到了举报,说这个人问题不少,可能还会扯上别人,决不仅仅是抑郁症那么简单。所以,我让你们初查一下,这件事很有必要。”
见老厉还在傻傻地仰视着,洪息烽把下巴一扬,道:“你接着说!”
“是、是、是,确实很有必要。”老厉平时在公安厅讲话并不口吃,但今天老把一个字拆解成两三个音节来发声,“据师毕节家属反映,自从洪书记第一次在公安厅大会上讲话后,他就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每天晚上都失眠,再也没有睡着过。家属陪他去了好多医院看过,也配了安定片吃,可吃了也没用,他的失眠一直延续不断,直到跳楼自杀。至于禁毒总队的同事,大家普遍反映师毕节工作能力强,也很敬业。只是有几个知情者反映,说他和一个绰号叫白蛇的女人关系不正常。白蛇曾因涉嫌贩毒被抓,但师毕节很快就亲自插手这个案子,并马上释放了她。他们说,最近两年岭西省毒品犯罪猖獗,肯定和师毕节徇私枉法有关。”
第六部分 2。碰头会议(2)
“他们的反映可信吗?”虞锦屏觉得,这件事应该会有别的证据。
“可信度比较高。”老厉这句话一点都没口吃,因为问话的是虞锦屏。特别是在洪息烽这个钢铁般的男子面前,她身上的女性因子变得纯粹而饱满,“我们调出了禁毒总队的缉毒档案,发现确实有查处这个女人的记录。但这个记录只剩下很少的几个字了,估计详细的原件已经让师毕节毁掉,这更增添了我们的怀疑。”
“为什么没有把白蛇再找来问问呢?”身为省纪委书记的虞锦屏,并没有直接查办过任何案件。但她经常听下属的办案汇报,时间一长,也渐渐成了办案专家。
“已经找到白蛇了,现在就在看守所里。”车凤冈出口快,把老厉的话堵在了肠眼里,“但她不太愿意开口,好像有些犹豫。所以……”
“所以我们今天的碰头会,就是想让省纪委把案子接过来。”洪息烽出口更快,这回轮到车凤冈把话堵肠眼里了,“加强公安机关自身的队伍建设,还需要省纪委帮忙啊!”
“可是,我们手头的案子不少,需要查的省管干部有好几个。”虞锦屏有些犹豫,担心人力不足,“何况,这个案子目前并没有明确的线索。即便牵扯到师毕节,也只是个处级干部。”
“不瞒你们说,要是我迟个一年半载来岭西,师毕节可能已经是副厅,也就是属于你们查处的省管干部了。”洪息烽笑了起来,像个顽皮的小男生,有意在这个场合泄密,“师毕节一直是个省管后备干部,在我接手公安厅的工作时,前任厅长和我交了底。本来,这可是个需要重点培养的对象。”
“这么说,洪书记一来就有所发觉?”虞锦屏以恭维的口吻向领导提问。
“这倒不是因为我有多少高明,我并没有什么非凡的洞察力。”洪息烽谦虚道,“关键在于公安厅内部有师毕节的竞争对手,他们掌握了师毕节的把柄。我一到岭西,就收到不少举报信。听说省委组织部那边更多,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最后还是组织部建议暂缓对他的提拔。至于公安厅推荐干部的票数多少,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我们公安厅班子的其他同志,还是有些不同看法。”车凤冈憋了一泡尿似的躲躲闪闪,忍不住还是开了口,“一个已经去世的同志,即便有些问题,是不是一定要让省纪委来插手调查?难道他的事真会牵扯到更高层次的领导?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线索……”
“嚯,原来你和老厉的态度一样!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师毕节的事不仅仅是师毕节的事,我也没有和死人计较的爱好,关键是活人要和活人计较,你们就是听不明白?”洪息烽瞪大眼睛,半笑半怒地看了看车凤冈,又看了看老厉,“那我倒想问问你们看,你们是不是担心,师毕节的事最终会扯上你们?莫非你们的屁股也不太干净?”
车凤冈和老厉惊恐地把脑袋往脖子里一矬,桌面上的半截身子同时矮下去不少。
虞锦屏的脸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似笑非笑。看到洪息烽训别人,总比自己被训的感觉要好。何况听洪息烽的口风,是想借助纪委的力量整治公安队伍。今天的她,或许能够始终撑住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