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飞尘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主神。主神不知什么时候抱回了他的骑士头盔,静静站在那里——站在尘沙之海与无尽神国之间,站在祂的国度中央,俯视自己的信徒与子民。
此情此景,连郁飞尘这种人都不由觉得,这位主神确实值得被敬仰和信慕了。
当最后一个光点也化作真实的生命,乌云尽去,夕晖柔和明亮,再度遍洒乐园。一只鸽子停在了主神的肩膀上,啄了啄祂的头发。
祭祀仪式结束,接下来是盛大的庆典。郁飞尘转身离开露台,此刻,整座神殿沐浴在温柔的光泽里,使女们抱着鲜花穿梭其间,孩子们在草地上玩耍,一切都与昨晚他所见到的那个凄清的坟场判若两地,仿佛那天晚上只是一场梦境。
郁飞尘抬头望向云霞绚烂的天空——他在乐园里度过的这个纪元又何尝不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
知道故乡不复存在后,他的过去就只有那位带自己来到乐园的长官。而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逃离乐园,脱离主神。
那时他不相信真的存在深爱世人的强大神明,也不相信世上真有永恒宁静的乐园。认为是人有欲求无法实现,才只能幻想神爱世人。
可现在,长官是一个镜花水月的倒影。而那样的神明与乐园都真实存在。
他茫然得彻彻底底。
向后看是一片虚无,向前走是一片空白。他连唯一的方向都失去了,唯一想保护的人也不需要他。他竭力逃避的就是这样的结果,现在它千万倍地降临在了他的面前。
当如何去留?
郁飞尘喘不过气来,这一刻,只要随便哪个人上来告诉他现在该去做什么,他都会将它当成一生的追求——只要能把他从现在这种状态里解脱出来。
但是没有人这样做,只有使女夏缇幽灵一样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最后他停在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半露天殿堂里。它很高,天花板满是彩绘,四壁有晶莹剔透的水晶窗。夕阳的光芒透过窗玻璃照进来,是散落的蜂蜜般的光芒。
宽阔的阶梯是殿堂的主体,它平缓地向上延伸,铺满了这里,两旁是立柱和雕像,尽头是个璀璨的水晶神座,座下雕刻着永眠花。
夏缇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郁飞尘站在神座下的台阶上往下看,依稀能看到暮色里静立的无面神像,还有水池旁玩耍的孩子。
乐园没有昼夜交替,但兰登沃伦有。外面吹来的风温暖中带有黄昏的凉意,鲜红的夕阳触碰到远方山巅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从郁飞尘背后响起。
郁飞尘回头。
夕晖透过水晶窗洒在来者身上,仿佛时间缓缓停住。
祂还穿着仪式上那件雪白刺金的华袍,淡金长发的末梢微微打了个卷。发卷的弧度依稀与安菲尔相似,但少年的稚气与脆弱早已荡然无存了。
很难形容神明的外貌。只能说,人们常常将所有美好的幻想加诸于神明,将其视为完美的化身,而主神符合这一点。
郁飞尘在看祂的眼睛。
那是一种曦光一样的金色,质地如同水晶。在曦光的渐变间,郁飞尘看见了一层淡淡的金绿,但又像错觉。
寂静里,对视悄无声息。很陌生,像初次见面一样。
是郁飞尘先移开了目光,他在台阶上坐下了。
没多久,主神同他在一级台阶上坐下了。离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但长袍迤逦,边缘处和郁飞尘的披风碰在了一起。
良久,郁飞尘看着外面那座无面神像,道:“你有名字吗?”
短暂的寂静后,他得到了回答。
主神说:“没有。”
“最开始呢?”
“有。”
主神道:“但我失去了它。”
郁飞尘:“忘记?”
主神纠正:“是抛弃。”
于是郁飞尘没有再问。人确实会抛弃自己最初的名字,像抛弃一段过去,就像他现在也不叫七一样。神有比他漫长得多的生命,也理所当然有比他更跌宕起伏的开端。至于那开端是什么样子,和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