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得将他打量了打量;那人鹤发红颜,一把美髯修剪得极为讲究;年貌不大,看起来不过花甲,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他已经八十多岁,算得上是个老人家。换我们龙族里,这样的老人家早就自找个湖潭颐养天年,闲了变成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到凡间去骗骗如花少女弄场仙凡恋,才懒得继续在天宫官场那滩浑水里混。
那老人眯起眼睛,狭长的眼眸里眼神倒是一阵一阵的向外□光,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又打量,捻须一笑,三分疑问三分傲然眼睛朝青羽一瞟:“这位是……”
当时我心下便一咯噔,为啥我好象闻到一股子醋酸味儿在扩散呢?
青羽不语,垂着头细致又小心的拉平我衣袖上一道浅浅的褶子,漆黑的发丝一缕一缕从侧脸滑落,软软的垂到我的衣袖上,随着他绵长而有节奏的呼吸,轻轻从我耳侧拂过。
“怎么这么不注意呢,袖子褶了。”
细长的手指灵巧的翻飞成花,之前我都不知道他有一双如此巧手。黑曜石般的眼睛柔和成霜,白玉似的脸上淡淡一层红色迷蒙成雾轻洒。只是往那里一站,青羽已然如画。
“好了。”他抬起头,语气轻得好像怕吹坏了蝴蝶的翅膀。
那一刻,空气里有花开的声音,细小的花瓣柔软而干脆的炸开来,轻轻放,缓缓舒;蒹葭苍苍,白露清扬。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神经表现惊得浑身上下抖成一团,直觉告诉我这厮这么温柔内里肯定有阴谋啊有阴谋!
第一次他斯文俊秀如贵公子般慢条斯理吃了几颗葡萄,三千天兵片刻间被他全部咬残。
第二次他温文尔雅对我嘘寒问暖,然后掏出一幅卷轴逼我每日跑五圈。
第三次他笑容可掬无限娇羞掏出一个锦盒让我看看,然后我就被他骗得吞了他的内丹。
可是跟这次比起来,那前三次变脸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不!根本不算巫!
什么样恐怖的阴谋,才能让这厮从地狱修罗变成善财童子?!
虽然此刻他的眼神甚温柔,笑容甚明媚,环着我的臂膀又温暖又可靠;可是我却分明从他的笑容里,读出了令人胆寒的杀意!
那紫衣老者能得龙神庇护,面对青羽态度亦十分倨傲,显见得不是普通良善之辈,方才那一句“这位是”里包含的轻蔑及其它九曲十八弯的意味,非一般人能明了。算来他既是青羽的旧识,应当知道青羽以列仙班;可是他的言语举止间,仍占尽高姿态。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装模作样到了一定境界的老政客。青羽要跟他斗心眼,只怕有些困难哩!
我小心翼翼的看青羽,指望能提醒他注意一下周围环境;青羽却一直不答那人问话,只顾专心将我的袖子一个褶子一个褶子的抚平,扯完了折子,那双不知道跟多少条龙打过多少场架的爪子转到我头上弄来弄去。
“头发也松了,别动!这里有些……好了!”
不好啊!不好!我在心中泣血狂吼:脾气分裂得如此严重,我快扛不住啦!
苍天啊大地啊!对面那位神在在鹤发鸡皮的年轻人!求求你快点让他发泄完让我解脱吧!
黑吃黑也好,龙虎斗也罢,做些什么让他恢复成暴躁黑脸的正常模样吧!
时值暖春,正是百花齐放生机盎然的美好时节,气温亦一日高过一日,可是我在江朔珩那间小小不过斗室的书房里,硬生生感到了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那鹤发鸡皮的老官痞摆出了隔岸看好戏的架势。
“……这位,你不认识的。”终于把我袖子上大大小小总计不过十处褶子一一扯平,头发上松松紧紧不过三处地方重新挽好,青羽用连江朔珩都不由侧目的态度执起我的手,向前推了一推。
“她叫冉冉,年纪比你大很多,不过外表比你年轻甚多,是以你不必叫她姑奶奶。”青羽笑着拍拍我的头,目光里是要把人淹死的宠溺把我轻轻推上前来:“冉冉不喜欢别人把她叫得太老,长得像老头儿一般的尤甚。”
我脚下一软,果然来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有阴谋!
“冉冉?”那老者眸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似惊似疑,好像还有一丝……惊慌?紫袍里的手不甚现形的微颤一下,表情则除了眼睛外一丝丝变化也无;此人是只混迹官场得道已久的老狐狸,平日朝堂之上肯定有很多初出茅庐的小毛头被他这张人皮面具一样变幻莫测的脸吓得屁滚尿流,回家都噩梦连连。
“果然,你仍将她带回来了么?”
江朔珩讶然的看向我,目光耸动,好似有话到了喉间又生生咽回去。
青羽却冷哼出声,看向紫衣老者的目光森冷如冰,长吸一口气,似在极力忍耐什么缓慢开口:“普天之下只有一个顾冉秋,你以为她是泥巴捏的么?死了一个再来一个,”青羽冷笑道:“莫再找借口,你对江家,对顾冉秋所做的所有事情,无论用多么黑暗的流氓手段,都无法抹杀!”
咦?我缩到一边抱着脑袋,怎么这件事情里面好像也有我?
“……朔琰”,半晌,老人理着胡须,盯着青羽缓缓道:“这些话是为了江家,还是为了冉秋不平?”
原来青羽在凡间的名字叫江朔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