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很累,”海伦说,“要我送辛迪回家吗?”
“不,没关系,”他嘟哝道,“我来。”
海伦对他微笑,把面颊凑到他唇边。“我疯狂的黄昏恋人,”她悄声道,“你可以一直那样带我出去吃晚饭,只要你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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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小母鸡在她黑暗的公寓外头,在车上坐了很久。他挑选的时机很好——学校放假了;辛迪即将离城。她对于要跟心仪的作家道别,早就很不开心;毕竟他是她唯一真正见到的作家。
“我确信你明年一定会过得很好,辛迪,”他说,“要是你回来看任何人,一定要到我们家来。丹肯会想你的。”女孩瞪着仪表板上冷冷的反光,然后悲伤地回头望盖普——脸上满是泪水和整个涌上来的心情故事。
“我会想你。”她抽泣道。
“不,不,”盖普说,“别想我。”
“我爱你。”她轻声说,把她的小脑袋笨拙地靠到他肩上。
“不,别那么说。”他道,没有碰她。时间还没到。
三包保险套耐心地躺在他口袋里,像蛇一般蜷曲着。
在她霉臭的公寓里,他只用掉其中一个。她所有家具都搬空了,令他大为意外。他们把她凹凹凸凸的皮箱堆在一起,拼成一张非常不舒服的床。他很谨慎,没有多停留不必要的一分钟,让海伦觉得他即使做文学式的告别也花了太多时间。
一道涨满的小溪流经女子学院的校园,盖普把剩下的两个保险套扔在那儿,他鬼鬼祟祟从开动的车上扔出去——想象着某个机灵的校警说不定会看到他,而且已经急忙跑下堤岸去采集证据:激流里捞起的保险套!找到凶器便能追溯到使用它的犯罪现场。
但没人看见他,没人揭发他。甚至已经入睡的海伦,也不会觉得性的气味有任何异样;毕竟才不过几小时前,他已经合法地取得这气味。尽管如此,盖普还是淋了浴,干干净净躺上安全的床。他蜷起身子,靠着海伦,她发出几声亲密的呢喃;本能地把一条长腿架在他臀上。他没有回应,她便用屁股紧紧顶着他。盖普的喉咙因她的信任和他对她的爱而作痛。他钟爱地轻抚海伦怀孕而微隆的小腹。
丹肯是个健康聪明的孩子。盖普的第一本书起码已把他造就成他说要成为的人物。淫欲仍然给他年轻的人生带来困扰,但他很幸运,他和妻子都仍然对彼此性致勃勃。现在第二个小孩即将加入他们谨慎有序的生活。虽然他同意海伦的观点,最好有个女儿,但盖普还是希望生个男孩。
为什么?他想道。他忆起公园里的女孩,他心目中爱伦·詹姆丝没有舌头的模样,他母亲的艰难抉择。他觉得跟海伦一起很幸运;她有自己的野心,他无法操纵她。可是他记得康特纳大道上的妓女,还有库希·波西(她即将死于生产)。现在又多了惨遭掠夺的小母鸡——她的气味还围绕着他,起码在心理上,虽然他已经清洗过。辛迪在他身下哭泣,她的背拱在皮箱上。太阳|穴上蓝色的血管在搏动,是那种皮肤白皙的小孩呈半透明状的太阳|穴。虽说辛迪还保有舌头,但盖普离开时,她也说不出话来。
7色胆包天(13)
盖普不想要女儿,因为男人。坏男人当然不在话下;但也包括,他想道,像我这样的男人。
8第二个孩子、第二本小说、第二次恋爱(1)
他们的次子是个男孩。丹肯的弟弟取名叫瓦特(Walt)——不是常见的瓦特尔(Walter),也不是从德文“伏特”(Valt)转来;简单明了的瓦特,像海狸尾巴拍击水面,像一击命中的回力球,凭空掉进他们的生活当中,因此他们有了两个男孩。
盖普试图写第二本小说。海伦找到第二个工作;她成为女子学院隔壁镇的州立大学英文系的副教授。盖普和儿子可以到男用健身房玩耍了,海伦有个打零工的优秀研究生替她分担年轻人的单调;她也有更多、更有趣的同事。
哈里逊·傅莱契是其中一人;他的专业领域是维多利亚时代的长篇小说,但海伦为别的原因喜欢他——其中一点:他也是跟作家结婚。妻子名叫艾丽斯;她也在写第二本小说,虽然她并未写完第一本。盖普夫妇第一次见到她时,都觉得很容易把她误当作爱伦·詹姆丝会员——她就是不说话。盖普昵称作“哈里”的哈里逊,从来没被叫做哈里过——但他很喜欢盖普,看来他也蛮喜欢自己的新名字,当作盖普送他的一份礼物。海伦仍然叫他哈里逊,但盖普就当他是哈里·傅莱契。他是盖普的第一个朋友,虽然他们两个都察觉到,哈里逊比较喜欢跟海伦在一起。
盖普和海伦都不知道怎么跟“安静的艾丽斯”相处。盖普常说:“她一定在写一本不得了的书,把她的话都吸进去了。”
傅莱契夫妇有一个小孩,年纪尴尬地介于丹肯与瓦特之间,他们曾表示想再生一个。但一切都以艾丽斯的第二本小说为先;书写完,他们才要生,他们说。
两家夫妻常一块儿晚餐,但傅莱契夫妇都坚持在户外烹调——也就是说,他们都不煮饭——而这期间盖普正热衷于自己烤面包,他有个煮高汤的大锅总在炉子上炖着。多半时候,海伦跟哈里逊讨论书籍、教学和他们的同事;他们在学校餐厅里一块儿吃午餐,晚上他们用电话聊天聊很久。盖普与哈里一块儿去看足球、篮球、摔跤;每周三他们一起打回力球,这是哈里的运动——他唯一的运动——盖普能跟他打成平手,因为盖普是比较高明的运动员,经常跑步,体能状态较佳。这些活动的乐趣使盖普压抑他对球类的厌恶。
这段友谊进入第二年,哈里告诉盖普,艾丽斯喜欢去看电影。“我不喜欢,”哈里承认,“但要是你喜欢——听海伦说你真的喜欢——何不带艾丽斯去?”
艾丽斯看电影会咯咯笑,尤其是严肃的片子;她对看到的一切内容都摇头不能置信。盖普花了好几个月才搞清楚,原来艾丽斯有语言障碍,可能是神经方面的缺陷,也说不定是心理方面的。一开头他还以为是玉米花有问题呢!
“我想你有语言障碍,艾丽斯。”一天晚上开车送她回家时,他说。
“要。”她点头道。有时只是一点口齿不清,有时却情况严重,有时又根本没事。兴奋似乎会使症状加剧。
“书的进度如何?”他问她。
“很好。”她道。有次在电影院,她脱口而出说她喜欢《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