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志钊扯了把椅子出来,他个子高,坐着的时候,腿有些伸不开,于是又找了把椅子过来,放在对面。反正现在公司也没什么人,覃志钊没有踩脏椅子,只将脚踝轻轻搁在椅子上,终于舒坦了。
白炽灯光芒清冷,落在格子间的办公桌上,也落在覃志钊微低的脸庞,他闭着眼,双手环胸,呼吸很均匀,像是睡着了,但太阳穴处时不时紧绷,再放松,应该在想事情。
“钊哥——”徐从龙喊他:“要不我送你回去。”
覃志钊忽然睁开眼,眸光清亮,像是说给自己听:“我大概知道了。”
说着,他飞快地在a4纸上写着什么,由于写得太快,字迹十分潦草,不过大致框架出来了,他耐心地讲:“我仔细想了想阿焕说的话,他表达的意思很明显,对公司内部流程和组织不满意,整个结构混乱,责任不明确,那么最首要的事其实不是数据本身,而是搭建合理的体系……”
“他见得多,”覃志钊顿了顿:“至少比我们。”
徐从龙用一种‘简直魔怔了’的表情看着覃志钊,因为方焕简直跟他一模一样,说是工作狂都不为过,只不过方焕不像覃志钊会解释缘由,徐从龙一直怀疑老板有厌蠢症——哪个笨蛋要是听不懂他讲的话、跟不上他的节奏,方焕恨不得将其踹出十万八千里。
每当这种时候,徐从龙总是额头冒冷汗,想着自己应该也很聪明吧,要不怎么能跟在方焕身边。
隔天,整个部门没有如期交出数据,却意料之外地没有挨霉。
负责汇报的女同事答复覃志钊:“他同意了,但要求试运行,时间是半年。”
半年,6个月,抛开圣诞节和春节假日,应该能做很多事,覃志钊心想。
办公室的气氛不再压抑,女同事甚至还悄悄传达方焕的意思:“happywork!happylife!”
覃志钊正在审批单上签字:“反正我不信。”
比覃志钊更不相信‘快乐工作、快乐生活’的人还有徐从龙,因为覃志钊比之前更忙了,有时候回去晚了,都忘了给车子加油,还要从龙顺便载他回家。
路上等红绿灯时,徐从龙替覃志钊愤愤不平,“还说要给钊哥放假,这下好了,全年无休。”
黑暗中,覃志钊好像睡着了,隐约听见从龙在说话,都是吐槽方焕如何如何,他低低地笑起来,顺便将车窗放下来,潮湿的冷意顿时扑面而来,让他清醒许多:“不要相信在野党,执政以后都一样。”能想老板所想,并将老板的想法落地,辅以修正,且不怕触霉头,除了覃志钊,再找不出第二人。
“喂,覃志钊!”不知道哪儿传来方焕的声音,覃志钊简直倦意全无,瞌睡全醒了。
徐从龙磕磕巴巴地说:“钊哥,老板让开免提——”
方焕在电话那端讲个不停:“我听得清清楚楚,虽然现在是辛苦些,在我看来方案仍有许多改进空间,现在框架是不错,但后面的环节还需要把关……”
覃志钊双腿分开而坐,手肘抵在膝盖上,揉着太阳穴,抬了抬左手,声音很轻:“关了。”
徐从龙转动方向盘,大声说:“老板你说什么?什么方案?好的,钊哥说他都听见了,什么?你说什么?我这边信号不太好,听不见——”然后他就把电话挂了。
车厢内,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车子开到覃志钊的住处,停稳后,徐从龙突然想起什么来,转过身:“钊哥,之前你和老板也没有那么多工作交集,最近怎么那么频繁。”
覃志钊松开安全带:“你不知道?”
徐从龙回想了片刻,“他每天在做什么我有了解。”公司最近在重新装修,方焕桌上的职业牌还没打印出来,说是下周一才到。
覃志钊脸上并无多余的情绪,声音很平静:“他现在是我的顶头上司。”
在香港工作这十年,覃志钊分担了叔叔家里的部分压力,当然他自己也赚了不少,除去本职工作收入,他还关注投资,是个十足的风口者,却能见好就收。这么多年陆续积攒下来,足够他过得不错。他不再四处搬家,更不用睡在棺材那么大的木床上。
当然不像方焕维多利亚港湾的豪宅——但讲实话,香港有钱人虽多,也没几个能堪比方焕。
新家位于沙尖咀,宜居、干净、整洁,产权属于覃志钊。很体面。方焕好像还没来过这里,覃志钊从冰箱取出冷饮,坐在餐桌岛台旁,静静地喝着气泡水,想起方焕小时候喝气泡水的模样——总在喝完之后超级满足地‘哈’一声,然后难受地打个嗝儿,又眉开眼笑,像个小傻子。
空气静悄悄的,显得‘嗝’声清晰,覃志钊忍不住笑起来,好像知道了为什么气泡水也叫快乐水。
周一,徐从龙像往常一样给方焕送咖啡,方焕好像已经来了,电脑开着,不知道人去哪里了。
办公室靠窗处养了一株大琴叶榕,也叫琴叶橡皮树,因叶片端膨胀呈大提琴形而得名。清晨光线不算强烈,今早有人清扫过办公区,大琴叶榕也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在似暖似冷的光线中绿成翡翠海。再往旁边一些,是挂衣架,上面挂着方焕刚脱的西服外套。
徐从龙放下咖啡杯,瞧见办公桌上多了一个东西,是个深咖色的摆件,上面写着‘chiefexecutiveofficerann’,英文下面是一排中文‘首席执行官方焕’。难怪钊哥脾气那样好,原来顶头上司是ceo啊,那我也得脾气好一些,徐从龙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