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实话,”利托江说,“一点不假。”
“又多了一个过不了桥的人,再也过不了啦,”阿姆斯迪德说,“他们用车子运送她到城里得花两三天时间呢,运到杰弗逊再回来得花整整一个星期。”
“安斯干吗要急着运送她去杰弗逊,非去不可?”休斯顿问道。
“他是答应过她的,”我说,“是她要这样做,她是那儿的人,非去那儿不可。”
“安斯也是非去不可的。”奎克说。
“唉,”比利大叔说,“就像是有这么一个人,一辈子什么事儿都无所谓,却忽然死着心眼要干某件事,这可给他认识的所有人带来了大麻烦。”
“是呀,现在要想过河得靠上帝帮她了,”皮博迪说,“安斯是办不到的。”
“依我看,上帝是会帮忙的,”奎克说,“迄今为止,安斯不都是有上帝在关照吗?”
“这话一点不假。”利托江说。
“一直关照到现在,欲罢不能了。”阿姆斯迪德说。
“我看,上帝跟我们周围的人一样,”比利大叔说,“关照到现在,不管也不行啦。”
这时卡什出现了,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衬衣。他的头发还是湿的,梳得服服帖帖,整齐地搭在脑门上,那又黑又亮的样子就像他涂了油彩在头发上似的。他来到我们中间,僵直地蹲下,大家都瞧着他。
“这样的天气,你是不是有感觉?”阿姆斯迪德问他。
卡什没有答话。
“摔断过骨头总是会有感觉的,”利托江说,“断过骨头的人能预知天气。”
“还算卡什运气,他摔下来只断了一条腿,”阿姆斯迪德说,“弄不好他会一辈子卧床不起的。卡什,你是从多高摔下来的?”
“二十八英尺四又二分之一英寸,大概是这个高度吧。”卡什说。这时我挪近他身边。
“人站在湿木板上是容易滑倒的。”奎克说。
“太倒霉了,”我说,“不过那时你能有什么办法呢。”
“都是那些娘儿们不好,”卡什说,“我那样打造是为了她的平衡,我是比照她的尺寸和体重来设计棺材的。”
要是湿木板会使人滑倒,那么这鬼天气结束之前,准会有不少人摔倒的。
“那时你能有什么办法呢。”我说。
我才不管多少人摔倒呢,我关心的是棉花和玉米。
皮博迪也不会在乎人们摔不摔倒。是不是,大夫?
那是事实。地里迟早会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似乎总会有事儿发生。
那是当然。所以,东西才会值钱。要是什么事儿都不发生,人人都获得大丰收,你以为还有人会费力去种庄稼吗?
哼,要是我喜欢看见自己种的庄稼在地里被冲得一干二净,那我就不是人,那可是我用汗水浇灌出来的呀。
那是实话。除非一个人有本事叫下雨就下雨,他才不会在乎庄稼被冲走。
谁有那种本事?他的眼珠子该是什么颜色?
对啦,是上帝让庄稼生长,是他认为该把庄稼冲走才冲走的。
“那时你能有什么办法呢。”我说。
“都是那些娘儿们不好。”卡什说。
屋子里,女人们开始唱圣歌了。我们听见第一句歌词响起,入调之后歌声变得嘹亮起来。于是,我们赶忙站起身朝门口走去,一面摘下帽子,吐掉嘴里嚼的烟草。但是我们没有进门,而是停下来在台阶上聚成一群,双手松松地握着帽子,放在身前或背后,一只脚伸在前面站着,头低垂下来,目光不是落在手里握着的帽子上,就是看着地面,或者时不时地看一眼天空,瞟一眼旁人庄重沉静的面容。
歌唱完了,声音颤抖着越来越轻,停了下来。
这时,维特菲尔德开始讲话了,声音听起来比他的个子更壮实,好像两者不属于同一个人;他是一个,他的声音是另一个的;两人并肩骑在两匹马上,蹚水过了老浅滩来到屋里,一个身上溅满泥浆,另一个连衣服都没打湿;一个兴高采烈,另一个垂头丧气。屋子里有人哭了起来,听上去仿佛她的双眼和声音折返体内,倾听着。我们挪动了一下身子,把重心移到另一条腿上,彼此目光相接却又像没有接触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