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天空已经开始飘雨,夹杂着雪花,不大,却也湿淋淋的。
完颜有晴驻足在空旷的街上,他抬头看着天,冰刺一样的雨水灌进领口,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跟故乡也差不多,冷而已。
“这才一天的时间……”
这才一天的时间,就将他从一个呼风唤雨的位置上拉了下来,他现在奔走无门,只能遥遥的感觉墨取城正一点一点的被人蚕食,城中饿殍遍地,血流成河。
“公子……”拖满亦章杀人的造诣很高,但要论政事却是半窍不通,帮不上完颜有晴多少忙,他只能轻声问,“若是中原当官的不愿相帮,那江湖里呢?”
一句话,提醒了迷茫的完颜有晴,他忽然翻身往马车上一跃,道,“去卜知坊!”
马夫得了指令,赶紧将缰绳一松,抽着鞭子就往卜知坊而去。
雨雪交加当中的卜知坊,冷冷清清的,琉璃碧瓦,水色淋漓,看上去静默如同横卧的巨人。
但里头,却是另一番的光景。
这帮人,没了萧竹音的约束,一个个的把本性都拿了出来,都是戏耍江湖的魔头,三更半夜的纵酒狂歌,骂天骂地,恨不得把万里江山抬起来放在肩膀上。
崔大夫是这里唯一一个规整自律的,被折腾了这两天,本来就不好的脾气,蹭蹭蹭往上冒火,睡也睡不安寝,一从药房里出来,就被浑身酒气的人揽住,非要灌个两三口。
所以,当卜知坊的门被敲响时,只有崔大夫一个人听见了,也只有他一个人还清醒着。
他叹了一口气,从院子当中横七竖八躺着的人身上绕过,嘴里喊着,“来了来了。”
完颜有晴整了整湿透的衣裳,甫一开门,见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扫了一眼,见没有萧竹音的身影,便问,“老先生……”
话未尽,门“砰”的一声又摔上了,雨水溅了完颜有晴一身,他眨眨眼睛,有些愣神。
崔大夫一眼便能认出金人的服饰,独子之仇,他不能报,但不代表可以放下。坊主与金人的生意,他早已看不顺眼,若让他知道完颜有晴的身份,现在能忍着不掏把斧头出来,都算是仁至义尽了。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伴随着完颜有晴略带鼻音的声音,“老先生,请问萧坊主在吗?”
“……”完颜有晴的这个年纪,与崔大夫失去的孩子差不多大,最是少年华美,崔大夫到底是心软了,叹了口气,缓缓回道,“坊主并未回来,公子他日再来吧。”
听闻萧竹音还未回到卜知坊的消息,完颜有晴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们最后一次相见是在小村庄中,双方闹得不甚愉快,萧竹音既然未回卜知坊,那必然还留在那里。
萧竹音是个生意人,只要完颜有晴给得起价钱,要请动这个救兵,并不算困难,但那萧子衿却一看就不是善茬,倘若他不肯善罢甘休,那自己的所有盘算都是徒劳。
更何况,还有一个洛叶横亘着……
“公子,今日天色已晚,您还是先回驿馆,再做打算吧……”拖满亦章看得出自家殿下的为难。
那荒郊野外的小村庄虽不是很远,但现在几近中夜,墨取城的事,纵使急,也急不过这一时三刻了。
完颜有晴微微的咳嗽了一声,轻声道,“好……”
闻言,拖满亦章立刻从马车里取出温暖的狐裘给小公子披上,风雨里的马车,又“哒哒”的往驿馆而去了。
也许是心思过重,也许是受了大半夜的湿气,完颜有晴病了。
小公子躺在床上,发着高烧,呼吸之间炙热无比,他虽睁着眼,但视野里却一片模糊,意识浑浑噩噩,仿佛陷入了一场梦魇。
完颜有晴呓语着梦话,这是他清醒的时候从没有过的景象。人前的小公子,锐利带锋芒,手段曲折残忍,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不计得失,这是未来一国之君该有的气魄。
却只有拖满亦章知道,殿下出生在金国百废待兴之际,没过上一天锦衣华服的日子,母亲在他三岁时染病而亡,完颜泓至今未立后。
这个少年,过早的失去父母的疼爱,却承担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责任。
完颜有晴未曾抱怨过一句,十数年,从不明白事理到心思玲珑,一句都没有。
他昏迷了整整三天,第三日黄昏的时候,完颜有晴终于挣扎着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眼,便看到屋子里整整齐齐的站了许多人,拖满亦章就在床头,赶紧给他倒了杯水,让小公子润润干哑的嗓子。
“我病着的时候,有什么变故吗?”
拖满亦章摇了摇头,“我已经安排人前往边境探听消息了,蒙古的两位将军似乎意见不合,所以墨取城还未攻下。”
“咳咳……很好……”完颜有晴将递上来的药一饮而尽,他道,“备车。”
“殿下!”拖满亦章赶紧按住急于往外走的小公子,“你的身体还未痊愈,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