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说谢谢。可谢谢两个字,用在这里似乎过于轻飘。
视线停留在樱树上。藤野忠一说,送你的,正宗的日本樱,看着它不想家。又指了另外一个精美的小袋子说,这是日本坨山上的土,省着用。等樱花长大了,帮它换一个更大的地方。它和人一样,恋旧,喜欢老娘土。
她仍然说不出话。强烈的流泪的感觉突然袭来,热热地不听招呼地向外涌。还有什么比家更重要呢?对于从小生长在“乌龟壳”里的她来说,面前的一切让她蓦然明白,她在这个世界上不孤独。她有家,有爱,有别人拥有的一切。她想起藤野忠一的话,消灭仇人,好好活下去,才有价值。是的,报仇之后,她要拥有幸福的爱情,享受美丽的人生。
……
苏缇笨拙地举着贝列塔。手怎么颤抖得这么厉害?她以前练习过多少次啊,包括藏北高原上那只流星一般飞过的秃鹫。她从来没有失手过,从来不需要开第二枪。而这一次,她居然只打中了申小屋的耳朵。
补打第二枪对她是更大的痛苦。可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她命令自己镇定,再镇定。可她回了头,看见了鉴真寺,眼前是一片金辉。那金辉一下子照到她心底最柔荑的部分,晃得她什么也看不清楚。不能再等了。她扣动了扳机。还好,第二枪看上去很干净。他倒下了。
就像悄悄地向太平洋里投了块石子,全世界没有人感觉到。东堤岛依然静得出奇——贝列塔微弱的声音,还有申小屋木头一样倒下去的身体,一点儿也没有惊扰这个安静的世外桃园。
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她本来想走过去,亲眼查看那个生命是否已经不复存在。可她胸口被什么挤压着,呼吸紧张、困难。双腿僵硬、无力。她的勇气和力量不足以支撑她向前迈步。她像一棵枯死的树,只能毫无生机地待在原地……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岸在海深处(三)(8)
13。孩子,我怎么看见你的心被乌云遮住了?大面积撒网不仅没有取得结果,还失去了好战友申小屋。哥几个的意见发生严重分歧。谷米克和苏缇认为应该立即打道回府,避免再节外生枝。吕念东和南天河却坚持留下来,找到《海啸秘笈》,查出杀人凶手,为申小屋报仇。
谷米克理解吕念东的心思,最终做了妥协。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办法说服吕念东,其他人也不可能说服吕念东。正是因为申小屋的突然遇难,他们将义无返顾地进行下去。直到水落石出。
吕念东调整了战略战术。一是集团作战,所有人员不再分开。二是锁定海啸博士严国桢生前居住的屋子,从那里打开突破口。
四个人蔫蔫的,脚下软弱无力,像不幸搁浅在海滩上的鱼,各自思念着大海的美好。吕念东胳臂还打着绷带,伤口一动就疼。他一边呲牙咧嘴一边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千草绚子坚决不让他离开医院,但申小屋之死使他再也无法安静。比起申小屋的遭遇,他甚至觉得自己那点外伤就像被蚊子咬了一口。任何表现都是矫情的小题大做,无病呻吟。申小屋牺牲后,仍旧躺在一间病房里,千草绚子时不时到那里去,像给正常病人一样诊治。在千草绚子再次前往申小屋的病房时,他拔下输液针头,回到哥几个之间。
苏缇想去看看鉴真寺,因为她登岛时就看到了一片神秘金辉。当贝列塔指向申小屋的时候,她的眼睛被那片金辉晃得睁不开。她想知道那究竟是一个什么地方,有什么秘密,为什么会有这么巨大的力量。
谷米克从未见过死人,在目睹了申小屋的惨像后,一直吃不下东西,身体虚弱得像个病号。
就像一名网球名手参加足球比赛,英雄失去了用武之地。南天河满脑子的幽默段子,却再也找不到适当的时机和场合表达。
严博士的屋子离海边不远。涨潮的时候,海水甚至可以跑到门前。远处海面上的海啸预警浮标和海岸边的水位计依然存在。博士选择这样的住所,显然是为了在第一时间里发现海啸活动规律,做出及时准确的判断。哥几个懒洋洋的,仍旧打不起精神。正要迈进屋子,突然传来一声惨叫。那叫声悲凉凄惨,让人头皮麻酥酥的。大家一阵惊慌。方寸大乱。苏缇的脚被谁重重地踩到。哎哟!她疼得蹲下身。一只巨大的海鸟扑棱着翅膀冲出来,在四个脑袋夹缝中左突右击。已经飞上蓝天了,仍然惶恐地回头张望。叫声不绝。哥几个退出来,发现南天河和苏缇的脸上,都被海鸟的翅膀划了一道红印子。大家的腿顿时变成了罗圈。眼里满是恐慌。海鸟飞远了,哥几个的眼睛依旧跟随着,终于落到面前这个讳莫如深的屋子,没有人再有勇气向前迈一步。
你的腿哆嗦什么?吕念东向后看了一眼,说。实际上,刚才的一幕,吕念东也吓出了一身冷汗。那只惊恐失措的海鸟撞在他左耳的时候,他以为是一颗呼啸而来的子弹。本能地朝右侧躲,重重地撞在木头门框上。绷带里渗出了血。他对自己的表现很厌恶。就这短暂的一瞬,他看清了自己生命的质地,和英雄有着天壤之别。和一只惊恐的无助的兔子,有着同样的怯懦和卑微。一期士官,代理排长,身后就是兄弟们,为什么不能迎上去,替哥几个挡住。不管它是一颗子弹还是一只海鸟。他不敢看大家的眼睛,他感到羞耻。老大,什么老大,一个胆小鬼而已。如果真是在战场上,他的兄弟还有战斗力吗?还会冲锋陷阵勇敢杀敌吗?还会有高涨的士气凶狠的杀气吗?是的,这不是战场。要是真正的战场呢?自己会不会尿湿裤子都难说了。还好他走在最前面,没有人看见他的眼睛。但愿也没有人发现他的慌乱和不安。
岸在海深处(三)(9)
谁的腿哆嗦?哥几个迅速挺直腰板,互相看对方。知道是个噱头,突然都笑了。
南天河,来一段。吕念东趁机发动。空气太沉闷,大家不能在这种坏情绪下做事。
好嘞。南天河那张嘴早就憋坏了,立即进入角色。他打算来点猛的,只要哥几个能笑起来,作践自己也无所谓,影响军人形象也不要紧。在这种状态下,任何人都会原谅。
大家对我当兵前的生活可能还不是十分的了解。我以前的正式职业是“鸭”,专业称谓是性工作者,对外身份叫公关先生。
大家笑出了声。
谷米克接话说,我说你见了安全套比亲爹还亲呢,原来是手中武器。
南天河继续道,我人长得帅,技术好,慢慢地就在圈里混出了名堂。臭不要脸的,所有的女客人,上到80岁的老太太,下到十几岁的小女孩,就没有见我不动心的。那一天,一下子来了七个姑娘,个顶个天仙似的。都吵着嚷着要我。我老紧张了,裤子都湿了。我说,老妹喜欢我没问题,可我是有身份有原则的人。一天只接待一位,就是小甜甜布兰妮来了也不能坏规矩。七个姑娘听到这里,有掏钱的,都是咔咔的百元大钞;有拿卡的,工农商建全有;有撕支票的,数字空着让我自己填。21世纪最希缺的是什么?人才。哪里有人才哪里就有竞争。我一看完了,要动真的了,碰上真有钱有势有派的了。我说老妹啊,干我们这行的也不是全为了钱。为人民服务知道不,国家没要求,我们可自觉呢,就是要带个头,做个表率,走在全社会前列。我们不差钱,不搞三六九等,不见钱眼开唯利是图。一万块钱放我眼前我眼皮都不待眨的,一个大子儿不花我照常开门迎客。希望你们不要把我的职业庸俗化了。我这么一说,七个姑娘明白过来,个个捋起袖子,和老爷们一样拳打脚踢。天呢,她们是真打啊。噼噼叭叭的,哭爹喊娘的,拳打脚踢拧屁股咬乳房的。不一会儿,血流成河。六个姑娘扬长而去,被打得最惨的那个姑娘擦了把脸上的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了一句话,险些没把我气死。小子哎,算我倒霉,输了,跟我走吧。
哥几个一起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声音很大,可哥几个的笑已经不是以前的笑了。申小屋离去的阴影固执地留在每个人的头脑中。用个笑话驱除出去,谈何容易。好在效果还是达到了,刚才的紧张气氛有了很大缓解。
你可真会整词。苏缇说。
没,就是稍稍做了一点艺术处理。作家给这活叫“虚构”。南天河做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