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店里老师傅系着围裙,撩起来擦擦手望着我,但马上变脸,面无表情的转过脸问他:咋吃?
店里面的光线充足,只有几张小桌,都坐满了人,都是几个凉菜和几碗面,还有酒,白酒。氤氲蒸腾,也不喧闹。没人理会到我们进来。
我跟着他继续往里面走,穿过厨房旁边的夹道,里面还有间屋子,有床铺,有电视,还有一张桌子。墙上的镜框很老式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照片里,人的脸更小,像是剥落以前的墙皮。
我就是觉得有些诧异,也不因为此刻身在此间。哪里不对劲我也说不清楚,可就是觉得不自在。
那就是厕所,我还是赶紧吧。
没事,该吃饭就吃饭,别往心里去,是我没留神。他和我见到的那会儿没什么区别。如果再让我选择,我不会在那天去市场买那些水果,也不坐他的车离开。过日子总归不是一个人的事,该来的,无法选择它来的方式。敲门,离开,上车,撞车,到坐在这间屋子里,就是被安排了。看着窗外的雪落在小区的路上,树枝越来越奇异起来了。
那种树不知叫什么名字,长得像放大了的盆景,我们小区也有,我爸我妈过去老是固定时间跟它们绕,我看到许多次,对这样的树也有了好感,不嫌它难看了。
老师傅进来,端着两盘凉菜,是皮冻和豆腐丝。你吃下水不?我自己做的。他没有看他,只是问我。
看你,我都行。我看着他。
切一盘吧,再切上个白菜,两碗面,你吃素的还是肉的。
我都行。
都素的吧。老师傅没言声,出去了。他把菜挪开,擦了一半桌子,放下盘子,又擦了另一半,从旁边桌上拿起两个杯子,开始倒酒。
那一杯差不多快二两了,他没有倒满,也没有问我,推过来一杯,又递过来一根烟,自己点上一根。
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尽管这才是认识的开始。我不想认识也不行了,酒剔透着泛上寒光,浅褐色的皮冻上浇着葱花蒜泥和辣油,和豆腐丝放在一起,看着很有口感,就是还觉得冷。他没有动筷子,拿出手机发了个微信。那我也就不方便先吃了,抽着烟,只好四下踅摸。这间屋里,怎么看也会看到那个镜框。我们就是在等着菜,等着雪下得更大的时候,认识一下。
面真是好,劲道爽利,臊子显然是新炒的,一点也不像饭馆里的。他递给我一头蒜,自己先剥起来。冷的时候就会饿,吃饱了身体才能舒展。看来这是个讲究人——要吃了主食再喝。往往这样,吃饭就是吃饭,喝酒就是喝酒,那话就会多,话也是一道菜。老师傅把菜端上来放下:吃着硬不硬,煮得轻。
好着呢,老者你这水平就高地很,像自家吃饭一样。我没有夸张,我俩用的碗都不一样,盘子也分着好几个花色,都像是家里厨房碎了再买拼起来的常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饭馆的方式。
他埋头吃面,呼噜呼噜的声音,间或咬一口蒜,吃得很专注,额头沁出汗珠。这时我才看出他的眉骨上有个疤,凹陷下去一个小坑,有过重创。我吃的慢,也马上觉得暖和了。这臊子就是跟着韭菜胡萝卜豆腐和葱炒的,滋味浓厚,没有什么鲜味的讨好,是顿顿吃也不会厌烦的那种口感。城里人基本不吃米饭,还要炒菜,麻烦。
按说我还能再吃一碗,他先撂一边了,出去端了两碗面汤进来。清亮亮的有股蔬菜的味道,与之前的面相得益彰。看着那热气就觉得好看,房子里这会儿已经很暖和了。
来,喝,今天也是啊。他端起杯子,我们碰了一下,他喝了差不多有一半。我没喝那么多,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他没介意。
这种玻璃瓶的汾酒,大概五十多块钱,应该是城里卖的最多的酒了,据说假的也很多。城里虽然离着山西很远,北方对烧酒的喜爱大概都差不多。再往北的烧酒度数会更高,更接近酒精的纯粹。不知道人们是在品味酒精的味道,还是更喜欢被酒精慢慢浸润,再去与酒精争夺意识和身体。他肯定是个能喝的人,那一大口下去,也没有吃菜,两肘拄着桌子,像是擎着那根烟。
今天要不是我去大十字,也不至于你破费。我端起酒杯,我们又喝了一口,他已经下去一杯,我喝不了那么快。他给两个杯子都添上,我们的杯子又一样多了。
哎,这事,躲不过去,就赶上了,你把人家怼了,就得赔,要说一千也不少,那少,能少多少?那车两千多,还新着,那一块换下来得几百,人没事就算可以了,不能想,要?坏了人,这会儿怕是在医院里还没吃呢。
是,是啊,要说也算好的了,加个微信吧,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你扫我吧,来,喝。他点开手机,放在我面前,又是半杯下去了。我跟着也是一口,一大口。酒开始顺了,开始好喝了。我们互相加了微信。他叫“青山不老”。
我叫李青山。
我叫张连志。
来。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