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少时,能对着一身红衣湿透的释沣,念“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也敢念“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只因懵懵未觉,一知半解,才不会往华美词章里深思。只觉得句子描述的人不似世俗,只觉得师兄好看,极其适合那些美言佳句,便脱口而出。
现在他知道了情思,懂得了何为思慕,却再也说不出口。
只觉得用那些句子说的,都不是师兄,写那些句子的人,所见的神人也罢,山鬼洛神也好,都不及他眼中的释沣。
旁人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陈禾倒是平生未懂情思,方知情劫,也不怕相思——意中人就在眼前,完全不用思来想去,碾转反侧的折腾。只是害怕口无遮拦,让师兄以为他还是年少无知,不将他说的思慕当回事,一笑了之。
“师兄…”
陈禾斟酌半天,抬头时,竟发现眼前空无一人。
他呆住,急忙往前看,发现释沣原来是拿着空碗去归还茶楼边卖元宵的小贩了。
——灯影幢幢,人群之中,他要找的那个人,是如此鲜明夺目。
释沣回来时,发现师弟怔怔坐在凳上,双目低垂,神光内敛,周身缠绕着数股凡眼不可见的清气,流转不休。
这是忽有所感,心境提升了么?
释沣哭笑不得,闹市茶楼里,参悟什么呀。
这样一来,又没法离开了,释沣唤来茶楼伙计,付清茶点钱,又给了打赏,让伙计不要来催促打扰。
就这样坐在陈禾面前,端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的呷着。
长夜将尽,不少灯笼已经熄灭。
尽兴而归的人们,三三两两散开,街道上只留下昨夜喧嚣繁华的痕迹。
这是他与师弟离开黑渊谷所过的第一个上元灯节,以后,也应有无数个。南疆放灯湖上,北海郡扎孔明灯放飞,关外天山雕冰为灯,天南地北,总有盛景可看。
吾生有涯,情思无涯,能相伴一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释沣目光落回陈禾眉间,因师弟感觉不到,他方可这般肆意随心的看。释沣怕陈禾年岁太轻,把一分情爱看得有十分,若是这样,他们初时当然能够愉悦彼此,互为慰藉,然而时日长久,便情冷怨生,那才是真正的劫数!
现在他还能忍得住,到了那时,陈禾若要离开,释沣不知被妄念驱使,情劫诅咒的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他不敢撩拨陈禾,哪怕是一个眼神。
“早日到元婴期罢…”释沣自言自语。
修真者的修为越是高深,就越清楚自己的执念,那是挥之不去的阴霾,也是纠缠在神念上的渴望。
正因如此,有的修士,在化神元婴期后,就看淡了身外之物。
而有的修士,即使是大乘期,仍是野心勃勃,好强争胜。
“哟,我说到底是谁,在闹市里就参悟起来——”
茶楼里走进来一个老头,往释沣旁边的桌上一趴,看看陈禾,不客气的伸手将这边桌上芝麻糖拿走去啃了。
修士参悟大道,是玄之又玄的一件事。
多半都是在学功法或闭关时,要是大家都吃饭吃到一半,聊天聊到一半,洗澡洗到一半就…修真界还不被人视作一群疯子?
不过真要忽然心有所感,遏制不住,那也只好当场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这样参悟天地至理,气息是最难分辨的,唯有大乘期的修士,能远远的感到异样,寻路找来看个究竟。
京城里,大乘期的修真者,有几个…还用说吗?
“这番情景,倒真叫人怀念。”
浣剑尊者捏着芝麻糖,干咳一声,“当初我带着裂天,在市井中卖艺为生,他也是忽然顿悟,我只好陪他站在卖糖饼的摊前不走,被摊主瞪了好多眼!更被过往的路人不断鄙夷,讽刺小气,连个糖饼也舍不得给孩子买。”
“……”
所以你记恨了徒弟数百年,日后总是坑他为乐?
释沣眼角抽了一下。
他不是被魔道两大尊者的过往惊到,而是不由自主的想到要是陈禾……幸好师弟是坐在茶楼里,不小心参悟了下天地之道。
“尊者为何不用障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