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春十八岁生日那天,女人送了他一桌满满的菜。那时候他不是她的学生,她已告了白,什么该做不该做的申春一併包办了。他受邀到女人的家里去,毫无心理准备,迎面而来的便是媲美满汉全席的盛宴。
女人羞怯地笑,手往围裙上抹,脸很红很红,但申春觉得不光是这桌菜丰盛得难以下嚥,背后隐藏的心意对他来说也太过沉重。
他没有吃完,吃到一半就烦闷的吻住女人。她吓了一跳,缩起肩膀起先要挣扎,而后也温顺任他粗鲁地舔舐。
现在想起来,那突如其来盘据的烦躁不过是种预示。
申春对于女人主动来电兴奋得险些失眠,只是女人也学会吊人胃口这招,说了「我好想」三个字,申春就迎来一阵冗长的静默。他提心吊胆,等听见她熟睡的细琐呼嚕声后,内心的激昂也瞬间熄得连灰也不剩。
「陈静,你打过来就是要和我说你很想睡吗?」申春对着电话喃喃自语,觉得悽凉丛生。
女人没回答。
「你不知道我为了你这女人挣扎多久,现在连澡都还没洗。好不容易等到,结果你却睡了……煞风景。」
也许明白女人一旦熟睡就很难唤醒的习性,申春胆子大了点,索性把不会有人回应的手机当作是国王的驴耳朵,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说起话来。他说了很多,有些话甚至是最亲密的家人也从未知晓,这些年来这些情绪只深藏心里,令他无处可逃。
譬如说,他厌倦了在母亲眼里被塑造成一个乖孩子,焦躁只能如湖中的暗流翻涌,而每当他想要挣脱的时候,却总是临阵脱逃。他只能不断期待这结霜的湖面能有一条裂缝,让他能趁隙脱逃。
在这座宽广的湖泊之中,申春理应是自由的,可是当一个人面对无垠似的容忍,这座湖简直就成了变相的牢笼,促使申春拼了命想得知容忍的极限在何处。这是人的本能,对于未知的探索,然而这片未知只令申春感到无尽的虚无。
他不知道什么是未来,他只知道「现在」是他能所虚度的。申春试图想从身边的每一个人身上寻找「现在」的痕跡,他想知道组构成「现在」的规矩,但他找不到。
因为每一个人都在为未来作打算。
申春把灯关掉,摸不着边际的黑暗使他有种漂浮其中的错觉。
「陈静,你能不能……」他闭上眼,意识游离,「救救我?」
他的求救微弱沉没于陈静沉且稳的呼吸声中。
週末许抒邀他出门看展览。申春匆促的洗了澡赴约,远远看见许抒穿着杏色的针织毛衣,一头红发在初春的朝阳温暖无比。不知怎么的她看起来有些苍白,申春问她身体好不好,许抒笑一笑,没有回答。
「我们先去买票吧。」她说,迈开步子。
她没有与申春并肩,他跟随在后,恍惚须臾,只因以往为那张容顏目眩神迷的时刻远得陌生。他们进去看展,假日人潮涌挤,在一张作品前能够驻足的时间少得可怜。
这仓卒没有削减许抒丝毫兴致,她耳朵凑在导览机旁,听得津津有味。申春对作品背后的故事不感兴趣,排队使他扫兴,他低低和许抒说先去另外一边看,阔步走向人群不密集的一角。
申春的注意力被巨幅的作品吸引住了,那是以顏料厚涂渐层绘製出的一片海。没有錶框,乍看之下用色平凡无奇,再多看几眼停留得久,那深浅之间生出一种吸引人的魔力,变得耐人寻味。
申春静立画前,海平面延伸到画外,交错的蓝使他想起那晚女人潮汐似的吐息声。
彷彿无边无际。
许抒走到他身边,「啊,是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