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着兽首的六臂修罗许是怕把容离伤着,用双掌小心翼翼捧着,鬃毛在风中飘摇,若不看它那六条手臂,便像极狮兽。
容离趔趄着站起身,回头朝来处望,只见华夙悬在洪水上,双手似牵着线一般,左右提拉着。
那身穿长袍披头散发的丑面鬼踏着翻涌的浪潮,一抬手就将身怀六甲的女鬼擒了过去。
女鬼挣扎不休,腹中鬼影攒动,将她的肚子撕开了一个口子,一个鬼首从里探了出来,是养婴。
起先从祁安到皇城时,路上她便见过被鬼婴吃得只剩块皮的女鬼。
鬼婴尖声啼哭,那哭喊声震耳欲聋,好似光靠这喊声就能要人性命。它从女鬼腹里爬出,四肢颀长,周身血淋淋的。许是因刚出世的缘故,饿得厉害,吃掉女鬼的腰腹还不够,张口还想吃“幽冥尊”身上的鬼气。
可幽冥尊是假的,其身上鬼气自然也是假的,吃再多也不管饱。
断头鬼飞身上前,召出钉耙朝幽冥尊的脑袋犁去。
铿的一声,一抹鬼气反震,将他手中的钉耙给弹开。
断头鬼不信邪,这纸糊的假人还能有幽冥尊的能耐不成,朝足下浪潮震去一掌,震得大浪掀天。
河水朝“幽冥尊”兜头落下,裹挟在其中的幽深鬼气将河水染得黢黑,好似有人在其中洗了砚。
华夙游刃有余,操纵着那假的幽冥尊从水下钻出,“幽冥尊”一个腾身,掌中鬼气如丝线般朝众鬼牵去。
幽冥尊擅驭傀,活物能做傀,死物亦能。
断头鬼和养婴骤被牵住,那细长的线绕在他们脖颈上,缓缓勒紧,线圈越缠越紧,分明要将他们脖颈勒断。
养婴尖声啼哭,然被傀线牵住的是妇人的头,其腹中婴孩爬出,将那根线硬生生咬断。
而断头鬼拔开头颅,将鬼气所成傀线扯落。
立于河上的“幽冥尊”黑袍一掀,身上竟长了成百上千的眼!
这数不胜数的眼齐齐一眨,能勾魂摄魄。
他身上长满的眼睛挤在一处,似乎就是这数不尽的眼聚成了他的躯壳。
那一只只眼齐齐转动,朝那断头鬼斜了过去,只只眼俱是血红,其中血泪汩汩流出。
断头鬼似未料到,这假的幽冥尊竟会是这样,手中头颅开口道:“你怎知道幽冥尊身上有万鬼目?”
华夙漫不经心,凤眸稍稍一抬,幽冥尊身上的鬼目又是齐齐一转,断头鬼趔趄了一下,忙扣紧头颅,捂住双目。
断头鬼五指大张,死死摁着自己的脸,另一只手钉耙一甩,震出一道鬼气。
鬼气落了个空,幽冥尊自天而降,落在他的面前,五指紧扣在他断了头的脖颈上。
华夙轻哂,“你跟过幽冥尊许久,对他想必万分了解,清楚他身上哪处长了眼睛,哪处没有,但他自得了苍冥城后,便未再将这万鬼目外露过一回。”
她一顿,又说:“无别的原因,便是因为丑,想来无人猜得到,幽冥尊什么不怕,就是怕丑,若非如此,在得了画祟后,也不会急匆匆将自己的脸给削了,成日用画祟给自己换脸,想画多好看便画多好看。”
断头鬼五指岔开,根本捂不禁自己的眼,一不留神就迎上了“幽冥尊”腹上的赤目。他登时双目通红,险些没忍住把自己的眼睛抠了下来,身上的鬼气不由得一泄。
而假幽冥尊腰腹上那一只只眼倏然一转,蓦地裂开了一道更宽的口子,平白从眼变成了嘴,把断头鬼的鬼气给吸过去吃了。
断头鬼浑身颤抖,紧攥着自己的断头,硬生生在眉心上摁出了个窟窿,眉心一陷,血汩汩而流。他清醒了过来,猛地往后飞掠。
华夙轻哂,“你是不是想问,我明明是后来才到的苍冥城,才屠的幽冥尊,为何连这些事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断头鬼气喘吁吁,仍不敢直视“幽冥尊”身上的鬼目,“当年幽冥尊为突破修为设下此局,得画祟后杀万鬼,造苍冥城,还吃了不少城中恶鬼,这些你从何得知?”
华夙神色淡然,“我不光知道,我还知幽冥尊占下阴间那一亩三分地就是为了寻个借口吃鬼,还企图让万鬼心甘情愿被吞吃。他心太急,未来得及将所吞之鬼的灵相化去,故而身上才长满了眼。”
断头鬼瞪直了眼,只见狂风大作,水里一个个黑影朝他靠近,是……洞溟潭鱼仙。
华夙气定神闲地站在水上,垂眼看洪水冲垮了屋舍,淹没了屋瓦,不紧不慢道:“那些眼能要他的命,他若不将其灵相化去,就要被这些眼吃成一个只余躯壳的傀儡。”
话音一顿,华夙笑了,“驭傀万千,谁能想到,他也要成他人的傀。”
她意味深长道:“你定想问,我又是从哪得知此事。”
断头鬼凌身而起,不想水里的鱼仙一拥而上,他快,鱼仙也快,他的腿硬生生被咬断了!
一截断腿落进水里,那群鱼仙就好似鲤鱼抢食一般,哄然抢夺啃咬,吃得连渣都不剩。
断头鬼的躯壳本就是死的,只是灵相尚还寄居其中,故而断了一截腿也不会觉得痛。